他到達宿鬆的當天,曾國藩接到聖諭。
諭曰:“兵部侍郎曾國藩自辦理團練以來,刻苦耐勞,尤其督師出省作戰,更是調度有方。賞曾國藩一品頂戴兵部尚書銜署理兩江總督。欽此。”
消息傳開,湘軍在宿鬆的各將領,紛紛到大營來為統帥賀升遷之喜。曾國藩一概不見,獨把左宗棠請進簽押房喝茶談話。
左宗棠開門見山說道:“滌生,長毛在北麵網羅密布,會試的路被堵死了。我在英山盤桓了月餘,與潤芝已談過了。我這次來見你,別無所求,隻求你能賞我一個營官,讓我帶著這一營人馬,按你的吩咐到沙場去和長毛交戰。滌生啊,你能答應我嗎?”左宗棠說這話時,眼裏忽然滾出豆大的淚珠來。
曾國藩知道左宗棠動了真情,不由歎氣道:“季高啊,你怎麼忽然生出這麼糊塗的想法呢?”
左宗棠被曾國藩說得一愣,隨口大聲反問一句:“滌生,難道左季高都不配當一名營官嗎?”
曾國藩哈哈大笑道:“季高啊,朝廷讓我署理兩江總督,我的身邊可還缺著一名文案呢!”
左宗棠兀地瞪大了雙眼道:“怎麼,你曾滌生還讓我做師爺?我左老三已經在湖南做過兩任巡撫的師爺了!你快殺了我吧!”
曾國藩不急不惱,笑著給左宗棠斟了杯新茶,道:“季高,你先別急,先喝口水消消心火。”
左宗棠氣憤地說道:“我不喝!”
曾國藩重新坐下,忽然歎口氣說道:“季高啊,你這牛脾氣,要改改呀。設若將來有一天讓你做督撫,你這樣的脾氣怎麼行呢?”
左宗棠瞪曾國藩一眼,說道:“滌生,你是成心想把左季高氣死不成?我想當個營官你都不給,還說有一天讓我做督撫!左季高都這樣了,你這個做總督的,就別再嘲笑了!”
曾國藩沒有言語,卻從案上拿過幾張紙來,說道:“季高,我們不講玩笑話了,你先看看這個。我接到署理兩江總督的聖旨後,拜發謝恩折子的同時附了這個片子,奏請你襄辦軍務並請旨著你回籍募勇。你意如何?”
左宗棠接過附片,匆匆瀏覽了一遍。看完後他把奏片放到案上,站起身來,伸出雙手,猛地抓住曾國藩的一隻手,滿懷深情地說了一句:“滌生,左季高的好哥哥!”說著眼裏再次滾出淚水。
曾國藩平靜地說道:“季高啊,你不要這樣。你是我大清國難得的大才,我曾滌生身為大清臣子,不能不為國家惜才呀!聖旨到後,你就回籍募勇,可先募十營五千人,營官由你挑選。你這回滿意了吧?”
左宗棠哽咽著說道:“我的好大帥,您奏請我襄辦軍務,上頭能答應嗎?左季高頭上的四品卿銜可還沒還回來呢!”
曾國藩推開左宗棠的手,嗔怪地說道:“季高,你這聲大帥叫得我不舒服,你還是叫我滌生吧。”
左宗棠坐下道:“滌生,我也是一時高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是知道的,我做夢都想親自帶兵趕往沙場啊!我原以為,像我這個老舉人,你最大也隻能賞我個營官,哪知道,你現在竟然把十個營交到我手裏!我就是怕上頭不答應啊!”
曾國藩喝了口茶,緩緩說道:“季高啊,你是讓官文給參怕了。你別忘了,今日的曾滌生已非昔時的曾侍郎,而是兵部尚書銜的江督!本部堂是為國家舉賢,又不是出於私誼,上頭不會不答應的,你就在宿鬆坐等聖旨吧。”
左宗棠喜不自禁,這是離開長沙以來,他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剛陪曾國藩用過早飯,由長沙府邸快馬送來的一封家信送到了左宗棠手上。
左宗棠展讀之下,不由大驚,他快步來見曾國藩,說道:“滌生,我剛剛收到詒端寫來的快信,不孝子孝威突發急症,危在旦夕,詒端讓我快些回去想辦法。滌生,看樣子我是不能在這裏等聖旨了,我現在就動身回長沙,把孝威安頓好,我再回來見你。如何?”
曾國藩想了一下道:“救人如救火,孝威賢侄的病不能耽擱。這樣吧,我現在就讓案上給你出一張募勇的劄委。你安頓好孝威賢侄,就直接募勇吧。聖旨到後,我打發人給你送去。官文、胡潤芝還有駱秉章,我知會他們。”
曾國藩當即傳文案過來,很快給左宗棠開了在原籍募勇的劄文,劄文上加蓋了兩江總督的紫花大印。左宗棠眼含熱淚,哆嗦著雙手接過劄文,像是接過一件國寶,看了又看,才分外小心地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