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順幹幹的笑,硬著頭皮說道:“奴婢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大人所望。”
彼時差不多是中午十分,宇文順和許弘夫婦話別,跟著蔣茂昌到東市,花費了足足半天功夫,采買好幾大包據說是土豆平日最喜歡吃的零嘴,提回辰寧宮交給土豆,順便把早間碰到於休烈的事說給武珝聽,末了說道:“照我看,柳媽媽召辯機的魂魄現身,必定是在向他請教梵文,想要讀懂八十一片貝多葉上載明的釋家禁法,用以為王皇後求子。”
武珝微微一笑,兀自一目十行翻閱手上卷冊,閑閑應了一句,“是吧,有道理。”那神色分明透露她對此一早已經猜到。
宇文順心下甚惱,按耐住火氣問道:“娘娘好似一點也不驚奇?”
武珝笑了笑,察覺到宇文順有些動怒,沉吟片刻,字斟句酌的說道:“宇文,我借本書給你看可好?”
“什麼書?”
武珝合上手上的卷冊,遞給宇文順,“我在感業寺做尼妃的時候,認得一位戒杖主持,法號叫做慈忍,是個性情非常寬和溫和的人,彼時我心情抑鬱,整天愁思不展,慈忍法師遂送我一本卷冊,讓我心緒不寧、又或者有難決之事的時候,就翻出來閱讀,一定可以得到正法,茅塞頓開。”
宇文順狐疑的皺眉,接過武珝遞來的卷冊,發現是一本手抄的經本,卷頭寫著佛說月燈三昧經幾字,翻開扉頁,開頭寫著,“聞如是。一時佛在舍衛國。遊於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五百人六萬菩薩俱。及持央數諸天人。。。。”
“這經書名字好陌生,內文也從來沒見過。”
武珝意味深長的笑,“那是當然的,佛說月燈三昧經,至今也沒有正式的漢文譯本,慈忍法師的這一本,算是頭一份。”
宇文順愣住,倏然自書頁中抬起頭,“你的意思,那位慈忍法師精通梵文?”
武珝斟酌了陣,“不,按照法師的說法,他其實根本不懂梵文,這本漢文本,是他借了感業寺的主持慧心師太手上一本梵文通譯典,仔細參詳過後一一比對著翻譯出來的。”
宇文順訝然,“那是什麼通譯典,竟然可以如此神奇?”
武珝眼中光華閃爍,“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那本通譯典。”
宇文順有些躍躍欲試,“說的我心癢癢的,抽空上感業寺一趟,問慧心師太借來看看。”
武珝笑出來,默默出了會神,順口問宇文順,“許大人情況如何?”
這一問引得旁邊埋頭大吃的土豆也上了心,一步跳過來,滿嘴的臭豆腐,含混不清問道:“是啊,我爹他怎麼樣,身子好些了沒?”
宇文順用袖子捂住鼻口,大皺眉頭,“土豆你走遠點吃,真正是臭得要命啊。”
土豆幹笑了兩聲,退到靠窗戶的角落邊上繼續大吃,“大人快說啊,我爹怎樣了?”
“許大人已經沒有大礙,再調養幾天,應該就差不多了。”
土豆略感放心,油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心口,“阿爹脫險我就放心了。”
武珝也笑,頓了頓,對宇文順說道:“你頭先說要到感業寺問慧心師太拿她手上梵文通譯典觀瞻?”
“是。”
“你不必再跑那一趟了,因該本通譯典現在已不在慧心師太手上。”
土豆耳朵尖銳,聽到這一句,順口答道:“對啊,我阿爹出宮那天,媽媽就安排王大光跑了一趟鳳凰山,把通譯典拿回來放我家,後來給了柳媽媽。”
宇文順愣住,呆呆的沒做聲,腦中飛快拚湊各樣零星碎片,電光火閃之間,他突然想明白,“娘娘,通譯典的事,就像貝多葉一樣,也都是你蓄意安排的,對麼?”
武珝卻笑,輕輕搖頭,“宇文,你把我想的太神通了,我哪裏有那樣本事左右柳媽媽和皇後,”她若有若無的笑,“我最多不過是循著事態的發展,在適當的時候,推波助瀾了一下而已。”
宇文順沒做聲,默然良久,沉沉的說道:“娘娘,你可否告訴我,你是抱著何種心態行這些事的,你推波助瀾的主旨究竟是什麼?”
武珝失口笑出來,反問宇文順一句,“我以為我的意圖一直以來都是很明顯的?”
宇文順硬梆梆的頂了一句,“娘娘睿智勝過奴婢千百倍,您行事從來自有章法,若是不明言告知,奴婢又怎麼能領會娘娘的良苦用心?”
武珝微笑,“宇文生出脾氣了。。。。”
土豆在旁邊吃掉一隻包裹,有了八分飽,總算分出點精神,把嘴臉還有手上的汁水擦幹淨,又就著銅盆的清水漱過口,確信身上沒有臭味,這才屁顛屁顛兒的偎依到武珝腳邊上,像隻大頭貓兒一般,揚起黑溜溜的眼珠,看看忍怒的宇文順,又看看武珝,乖巧的軟語央求,“娘娘的良苦用心是什麼呢,你就說出來嘛。”
武珝長睫毛下一雙黑瞳波光流轉,順手解開土豆鬆散的元寶發髻,撈起她烏黑滑溜的頭發,在指尖滑落,享受那種就好像撫摸緞子所帶來的特有快感,嘴角笑容清淺,淡淡說道:“宇文,有一點可以肯定,我花費恁大心思,為柳媽媽找齊釋家的禁法和梵文通譯典,決不會是因為我一心要成全皇後。”
宇文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上,摒住呼吸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武珝看了他一眼,不輕不重點他一記,“你心裏明明已經猜到,又何須我直白說出來?”
宇文順遲疑了陣,試探問道:“娘娘,你當真打算慫恿皇後行巫蠱?”
武珝若無其事拿起妝台上的梳子,替土豆梳理長長的頭發,“我不是打算慫恿皇後行巫蠱,我根本已經引皇後開始行巫蠱了。”
宇文順背心沒來由的泛起寒意,一時心念千轉,顫聲說道:“娘娘的意思,聖上這五六天夜夜留宿辰寧宮皇後處,是因為皇後行的巫蠱在作祟?”
武珝給土豆梳頭的動作溫柔,臉上的笑容卻甚是陰冷,“柳媽媽研修釋家禁法的初衷既然是求子,那麼做法使得聖上留宿皇後寢宮就是必然的。”
宇文順額頭滲出細密冷汗,“難怪你肯定皇後已經開始在行巫蠱,難怪你眼見聖上寵幸皇後娘娘也不自亂陣腳,原來根源在這裏。”
武珝笑容如春風一般,“你現在明白,倒也不算太遲。”
宇文順一顆心怦怦直跳,“接下來娘娘打算做什麼?不會是坐等皇後做成巫蠱,懷上龍胎吧?”
武珝笑容親切和藹,“當然不是,按照我的計劃,第一步,是要慫恿皇後行巫蠱,這一步達成,第二步自然就是找一個告密者,把皇後行巫蠱的事說給聖上聽。”
宇文順幹笑了兩聲,不抱希望的問道:“娘娘選定那告密者,不會恰好就是奴婢吧?”
武珝悠然道:“除了宇文大人,還有誰能夠勝任此等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