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認真的搖頭,說道:“素年姐姐,你可錯了,我爹爹不看重那些虛名頭的。”
一句話噎得素年啞口無言,知道土豆說的是實話,倒也沒再做聲,不過終究心中憤憤,於是鼻子裏長長的哼了一聲,以示不滿。
土豆又問我道:“大光,你不在藥園所上課,進宮來做什麼?”
我笑著說道:“我因為開年考試得了第一名,許大人和蔣大人因此調我入太醫署供職,一早不在藥園所上課了,至於為什麼會進宮,”我指了指小宮女素年,含笑道,“那得問這位小姑娘,我是她拽進來的。”
素年瞪了我一眼,沒好氣的對土豆說道:“你爹和蔣大人耗在扶風不願意進宮,我苦求不遂,最後無奈退而求其次,請他好歹給個能解決問題又足夠牢靠的人手,結果蔣大人就推薦了這位新進的藥丞王大光,說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又把許大人的腰牌借給我,方便帶他進宮。”
土豆幹笑了兩聲,摸了摸腦袋,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想當初考進藥園所的卷子都還要我去偷題目。。。。”
我尷尬的笑,摸了摸鼻子,“土豆,好歹給我留點麵子。”
土豆嘿嘿笑了兩聲,又打量我一陣,雖說眼睛裏懷疑不減,還是很虛偽的笑著說道:“按理說,學醫是件講究天分的事,而且年紀越大造化越是有限,但是王大光到底也不是平常人呢,他生得這麼好看,學東西料想也應該比平常人更厲害的吧。。。”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低垂著眼皮說道:“土豆,我知你看我不起。。。”
小孩子見我情狀,以為戳傷了我自尊,登時內疚成一片,趕緊昧著良心言不由衷的寬慰我道:“沒的事,全太醫署除了我爹和蔣大哥,我最看得起的就是大光你了,那個那個,你天資聰明,人品優良。。。。”
她是老實孩子,一時之間也編造得出一套一套的慰藉之詞,胡亂湊了兩句,自己都覺著不靠譜,隻得訕訕的住了口。
素年看出她的窘迫,歎了口氣,給她一個台階下,“好了,先不說這些,趕緊領了他去看看小公主。”
土豆感激涕零的借坡下驢,點頭如搗蒜之餘,又主動在頭前引路,“小公主今天狀況可真是不妙呢,娘娘正著急著。”
三人行至偏殿寢宮門外,土豆敲了敲門,“娘娘,素年姐姐回來了。”
內室之內靜悄悄的,半晌無人應聲。
土豆和素年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各自臉上都升起不詳預兆,土豆試探著推開門,抬腳進去,“娘娘?”
素年在我背後推了我一把,我跟在土豆背後,也進到寢。
眼下陳設簡樸,但是收拾的很幹淨,靠著窗口的地方擱置一個搖籃,在搖籃的旁邊,坐著一個脂粉不施神色呆滯的婦人,應該就是許大人提過很多次的那位先皇宮人武氏了。
我望著她,突然呆住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也是我第一次深入後宮妃嬪居所,但是新下卻有一種古怪又陌生的熟悉感受,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仿佛很多年前的某個時候,也曾經有人這樣憐愛又哀傷的注視過我。
那個人是誰?
是長孫皇後?還是孝義公主?或者,是別的在我年幼時候哺乳過我卻又給我忘記了的誰?
那些在我年幼時候給我過關懷和愛的人,如今她們都去了哪裏?
土豆走到武娘娘跟前,小心伸手拍打她臉頰,低聲問道:“娘娘,怎麼了?”
武娘娘抬起呆滯的眼,茫然的看了土豆一眼,轉頭問素年道:“許大人呢?” 近看才發現她臉上淚水涔涔,眼圈紅腫,也不知道是暗自垂淚了多少時候了。
素年苦笑:“奴婢無能,大人他不肯來,說是不願意再沾染辰寧宮的是非,隻推薦了他屬下一個藥丞王大光代替前往。”
武娘娘大是失望,淒然低下頭,淚水如斷線珠子一般滾滾滑落,“素年,安平她的呼吸好似越來越微弱,我覺著她快要不行了。。。。”
素年倒抽一口冷氣,“早上吃過劉禦醫開的藥方,不是有所好轉了麼?”想到一種可能,顫聲說道,“娘娘,難道我們錯信了他?”
武珝身子一顫,自言自語道:“錯信了他?”呆了呆,又看向我,似求索又似是詢問,“那有可能麼?”
我沉吟了陣,問道:“娘娘不要驚慌,劉禦醫是誰?他開了什麼藥方?你們信了他什麼?”
土豆吞了吞口水,“小公主出生第二日,尚藥局的劉元上大人就開了一劑三黃湯給她去胎毒,結果小公主吃了三黃湯整夜的啼哭,全身浮腫而且腹瀉不止,又不思飲食,我因此斷定三黃湯是開錯了,娘娘因此找了劉禦醫來診治,他仔細查過小公主病況,也坦誠是不當開三黃湯給小公主服用,娘娘覺著他還算有誠意,於是讓他另開了藥方診治小公主。”
“他開了什麼方?”
土豆說道:“劉大人當時診察,說小公主身子浮腫,尿少色赤,脈相細滑,舌苔薄黃,是誤飲三黃湯導致腎髒生出了毛病,因此開了一劑疏風清熱、涼血解毒的藥方,用了蟬蛻、白僵蠶、赤芍、丹皮四主藥,外加一味薑黃,說是他祖傳的秘方,專門治療小嬰兒的腎髒病。
昨天下午我們熬了藥湯喂小公主喝下第一劑,到了夜間她身上浮腫確實是有消退,娘娘因此略感放心,今天早間又熬了一副,但是這副喝下去之後小公主就開始反吐,麵色焦黃,不住的啼哭,娘娘覺著不放心,也沒再到尚藥局找劉禦醫,隻讓素年姐姐悄悄出宮,請我爹來診治看。”
我心念千轉,難怪許大人宅心仁厚,一向憐惜病患傷痛,今次卻不肯進宮診治小公主,原來是因為尚藥局有插手在先。
土豆又說道:“劉大人開出藥方,我仔細的看過,雖然是似懂非懂的,但是幾味主藥用的俱是鹹甘性寒,味辛氣平,清熱涼血,入心肝腎經的藥材,最緊要還都無毒,所以我就讓小公主試服了一小碗。”
小小的童子咬著嘴唇,臉上帶著自責和愧疚,流著眼淚說道:“如今看來我分明是錯了,自己學藝不精,累得小公主受苦,早知道就不給他吃那碗湯藥了。。。。”
我拍拍她的頭,“用藥的事最是複雜,端的要因人而異,再說劉禦醫開的藥未必就是錯的,”看了搖籃中昏睡的小公主一眼,出了會神,“隻不過用在小公主身上,有些不妥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