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見兩人似乎有話要說,交代完注意事項後,就轉身離開。

章芸這才語氣小心問:“朝焰,你這是怎麼了?”

說完注意到他手背沾著血跡,指節青紫,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氣,皺起眉指責:“你又去打架了?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怎麼總是不聽話?唉,你什麼時候能像景旭少爺那樣……”

“為什麼轉走我的戶籍和學籍?”秦朝焰抬頭看她,漆黑冰冷的眼中仿佛沒有生的氣息。

章芸一愣,神情有些躲閃。

“是秦景旭幫你操作的?”秦朝焰聲音冷寒透頂,“或者,是他需要,你便配合他?”

章芸先前還心虛,聽他提到秦景旭,忽然又說:“朝焰,你別這麼說景旭少爺,他也是為你好,你轉到X省,高考後填誌願,率取分數不是比在這邊低……”

秦朝焰忽然低笑,笑聲帶著澀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頓了頓,他又啞聲問:“媽,我真是你兒子嗎?”

章芸一愣,皺眉道:“這叫什麼話?你當然是我兒子。”

“那你為什麼事事都幫著秦景旭?”秦朝焰語氣平靜,沒有質問,隻有單純的不理解。

章芸愣了愣,語氣忽然小心:“朝焰,你是不是聽人說什麼了?”

頓了頓,又說:“你是不是心裏還是不甘,想跟景旭少爺爭?可朝焰啊,你出身就矮他一截,怎麼能跟他比呢?而且你說我對景旭少爺好,那還不是景旭他人善良。

“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他把好的衣服給你穿?那時他還不知道你是他弟弟。朝焰啊,我們做人要感恩、知足,你千萬別看到秦家有錢,就去爭、去搶,那不是我們該肖想的……”

秦朝焰眼神失望,不等她說完,就轉身離開病房。

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已經聽過不止一次。可他什麼時候爭過、搶過?章芸是真不知道,還是看不見?

對方明明是他的母親,為什麼,為什麼總偏向秦景旭?是覺得愧對秦景旭的母親嗎?

那一開始就不要跟秦啟江在一起,不要生下他。就算生下了他,為什麼還留在江城,還要再去秦家?

秦朝焰心中止不住發冷,似乎對章芸已經失望至極。

可走到樓下,他僵立片刻,不知為何,又轉身走回病房。

病房門是虛掩著的,像有人剛進去。

秦朝焰腳步微頓,透過門縫看向病房內。

剛包紮過傷口,臉被包得像木乃伊的秦景旭坐在章芸的病床邊。

而一向躺在病床上,哪怕秦朝焰來送飯,也隻伸伸手的章芸,此刻竟站在病床旁,抬手碰了碰秦景旭臉上的紗布,麵露不忍。

她此刻的眼神,有著秦朝焰從沒見過的溫柔和心疼。

“秦朝焰剛才來了?他有沒有說什麼?”秦景旭咳了幾聲,神情厭煩,冷冷質問。

章芸語氣小心:“什麼都沒說,就問了轉戶籍學籍的事。”

說完頓了頓,看向秦景旭臉上的傷,又心疼道:“景旭啊……”

“哢嚓——”窗外亮起閃電的白光。

快深秋了,天空竟忽然響起幾聲悶雷,沉重壓抑。

秦朝焰靜靜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不知過了多久,他轉身離開,沒有打擾病房裏的兩人。

他臉色蒼白,身影比來時更單薄蕭瑟,一步步走出醫院,走進突如其來的秋雨中。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章芸對他其實並不算好,直到他長大些,對方才開始關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為是因為家裏經濟開始好轉的緣故。

那時章芸找到一份在有錢人家當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臉上都洋溢著笑,那是小時候的秦朝焰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的神情。

雇主家很有錢,聽說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縫裏隨便露點,就夠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芸有時會把雇主家少爺的衣服帶回來,給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貨,景旭少爺心地善良,知道我們家窮,你沒什麼好衣服穿,特意讓我拿回來的。你啊,真是走好運了,要不是景旭少爺,你一輩子都穿不起這麼好的衣服,你可得記著景旭少爺的好。”

那時秦朝焰才十一二歲,看著那些高檔的漂亮衣服,說不喜歡,那是假的。但往往聽完章芸的話,便不願意穿。

那時他還不知道什麼叫自尊心,隻知道自己寧願穿破了洞的褲子,洗得邊緣散線的T恤,也不想穿章芸帶回來的衣服。

章芸很喜歡跟他說雇主家的孩子,說那個叫“景旭”的少爺有多優秀,小小年紀,就會說多國語言,又拿了什麼獎,還有一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對象。

“就是那門當戶對的小少爺有些病歪歪,又被家裏人養得嬌氣,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爺。”章芸偶爾會這麼說。

最後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樣年齡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爺啊,真是雲泥之別。”

秦朝焰小時候不喜歡聽這種話,也不明白章芸為什麼總拿他跟雇主家的小孩比較,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直到後來,他知道章芸的雇主是秦啟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爺一樣,都是秦啟江的兒子。

隻不過秦景旭是含著金湯勺出生的真正少爺,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從此他處處低人一等,被章芸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爭,不配跟秦景旭比。

但他什麼時候比過,爭過?

是秦景旭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他不放,處處針對。

他也不想有這樣的出身,所以從沒去肖想過什麼,甚至從小就聽章芸的話,對秦景旭處處忍讓。

可沒想到……

想起剛才在病房外看到的畫麵,秦朝焰眼神諷刺。

他隻想有一個改變現狀的機會,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過普通人的生活,徹底離開這個所謂的上流圈子。

可即便這樣,也不被允許。就像秦景旭說的,哪怕他這次努力報上名,又能怎麼樣?對方有千萬種辦法再碾死他,一切的努力,在對方麵前,不過是個笑話。

他就像在泥水中掙紮,又被輕易按回去的小醜,供人取樂,還不自知。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被這麼對待?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冰涼的雨淋透衣服,打在臉上,冷得發疼,他卻像沒有絲毫感覺。

他又想起前幾天被罰站在葉家泳池邊淋雨,被圍觀嘲笑的情形。還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啟江打過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關在倉庫裏餓到昏迷,錯過的高考……

那些人為什麼可以永遠高高在上,肆意踐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該被踐踏?

他就永遠都不配爬起來?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腳步,攥緊的拳中,指甲劃破掌心,血水混著雨水滴落。

他臉色冷得蒼白,漆黑的眼中,濃稠墨色氤氳壓抑。

衣袋裏,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秦朝焰似乎沒察覺,很快,又傳來一聲震動。

他這才緩緩拿出手機,試圖用凍僵的手指劃開屏幕,試了幾次都沒成功,最後改成輸密碼。

屏幕上,顯示葉容栩剛發來的消息——

麻煩精:你怎麼一直不給我發消息?還沒下課?

麻煩精:貓咪揣手手.jpg

麻煩精:上次跟你說的事,真的不再考慮一下?跟我訂婚,沒有壞處,隻有好處。

訂婚?

秦朝焰扯了扯唇角,正要摁滅手機,忽然又想起秦景旭今天說的那些話——

“你不就是想跟我搶葉容栩?想搶走我的一切?”

“你以為憑你這樣的身份……”

“別做夢,你什麼都搶不走。”

搶不走嗎?

如果他真搶走了,對秦景旭來說,是不是一種報複?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野火遇到枯草,迅猛燃燒起來。

沒錯,他為什麼要一直忍?憑什麼要一直忍?

如果忍讓換來的隻有無休止的踐踏,那幹脆做個壞人。反正在那些人眼裏,他這樣的人,早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索性如他們的意。

秦朝焰冷得唇失去血色,等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已經撥通葉容栩的電話。

“喂?”電話那端傳來小少爺打著哈欠的聲音,慵懶嬌氣。

秦朝焰骨節分明的手在雨中捏緊手機,冷得微微顫抖,臉色也蒼白。

他閉緊眼,感受冷雨打在臉上的疼痛,低低開口:“葉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