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青給六年級上語文課時,發現盧繼鳳並沒有打瞌睡,也沒再像昨天那樣偷偷在課堂上寫歌詞,她上課認真聽講的態度,比其他學生簡直好了不知道多少,看起來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為了檢測盧繼鳳是不是真的在聽課,盧青再次喊她上來寫生詞,這回盧繼鳳都寫對了,正確率百分之百。
她不僅在盧青的課堂上表現良好,在陳原的數學課上也表現十分良好,陳原看著她時,心想,昨晚她真的和十一奶出去給人家當送親婆、唱歌一宿了嗎?
回到辦公室,他將自己的疑問說給盧青聽,盧青就將昨兒傍晚十一奶說的話,告知了陳原。
“那看樣子,昨晚盧繼鳳沒有和十一奶坐通宵,她提前去睡了——她還是將學習放在首要位子的,我們的努力終究還是有效果的。”
盧青凝視著他,久久沒移開目光。
“怎麼了,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盧青一本正經,“不,你臉上沒有髒東西,我覺得,你的臉上有一朵花,正在盛開,璀璨奪目。”
她是真心的,陳原卻訕訕地笑了,以為她在挖苦自己,解釋說:“我一直覺得吧,盧繼鳳的轉變是我們兩個努力的結果,功勞不全在我身上。”
盧青轉過身去,繼續備自己的課,沒再說一個字。
由於盧繼鳳的學習狀態很良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陳原和盧青都沒有再找過她,即便放學之後,她仍舊會去找十一奶學習唱歌。
各家都還在打米,田壩全是米穗敲打在福桶上的咚咚聲,熱鬧而又寧靜,因為要喊人幫忙打米,所以各家每天晚上都有豆腐、有肉吃,還有葵花嗑。
盧廷河家裏也挺忙的,十一奶並沒有獨自種水稻,都是兒子盧廷河每年給她的,所以這幾天,十一奶也在幫兒子割米。她便不自己煮飯了,到了飯點,她就和兒子兒媳孫女一起吃飯,她有一個大孫子,一個二孫女,一個小孫女,現在大孫子和二孫女都到上司鎮讀初中了,隻剩下小孫女在讀小學了。
晚飯過後,十一奶覺得兒子家裏的電視,放的不是自己喜歡的節目,也看不下去,她又沒有牙齒嗑葵花,就起身走了,一個人坐在自己的火籠屋子裏抽煙,她有吸煙的習慣,但不嚴重,小半年就抽一包煙吧?
天氣似乎有點熱,她解開兩顆盤口,衣服領口大了些,褲腳也卷起到膝蓋上,右邊是牛圈,左邊隻有一扇開得很高很小的窗戶,主要的風還是從門外灌進來的,很少。
這幾天她總覺得靠近胃部的地方,隱隱作痛,吃飯也不怎麼有胃口,胸口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哽著,吃東西的時候會感覺到疼痛。今天割米的時候,她把這個症狀告知了兒子兒媳,他們都說讓她到上司鎮醫院去看看。
門外有腳步聲響,她知道準是盧繼鳳又來了,她在自己屋裏抽煙的時候,誰來了她都不避諱,但她一般不在外頭抽煙。她的丈夫已經死去十多年了,和年輕的兒子兒媳生活,她又不習慣,就獨自住著,誰也不知道這十多年的清冷生活,她是如何過下來的。或許她自己並不覺得艱難,她還能獨自上山砍柴,門口和天樓,都有她自己砍回來的柴,兒媳有自己的脾氣,隻要她不主動說要把柴給他們,兒媳是不會來要去燒火的。
她曉得,兒媳常覺得,她一個老人從來不幫他們要柴、煮飯、喂豬這些事,是很過分的事情,畢竟別家老人都是這樣的。但曉得是一回事,去不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隻有幫忙兒媳兒子做事情時——比如割米、栽秧之類的,才會去和他們一起吃飯,否則也就隻有逢年過節她會過去了,兒媳不喜歡她,她也不想看兒媳的臉色,在她看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十一老太,你還會吸煙啊?”盧繼鳳看到她這樣,還挺驚奇的,在此之前,她沒見過她吸煙。
“抽著玩。”
“你再教我幾首歌吧?下次我就可以開口唱啦。”
“歌詞要慢慢想啊。”十一奶真的開始想起歌詞來,想到之後,她就說出來,盧繼鳳記在本子上。十一奶的語速放得很慢,就怕盧繼鳳記不下來,老半天才說了一首歌。
“十一老太,你以前是怎麼學到這麼多歌的?”
“以前我們在家做鞋子,沒有哪樣事情做麼,就經常聽老人唱歌,聽多了就學會了。”
盧繼鳳咂著嘴想,要聽多少歌,才能記住這麼多?
又有腳步聲來了,這回十一奶也不曉得來的是哪個人,等看到人了才發現是本寨的兩個伯媽,看到十一奶就喊“十一娘”。
等她們坐下之後,就說明來意,說是自家兒子要娶媳婦兒了,請十一奶到時候去當接親婆。是的,姑娘出嫁需要送親婆,娶媳婦兒進門則需要接親婆,對歌的人就是送親婆和接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