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的冬季日頭實在太短。不過五點多,天色就已經徹底黑透。
時歡進門後一邊換下鞋子,一邊將客廳的燈摁亮,然後步伐沉重地走了進去。
迎接她的依舊隻有小Q。
毛茸茸的大狗在她腿邊打轉,賤兮兮地搖了半天尾巴也沒求到愛撫後,哼唧了一聲悻悻地掉頭離開,跑去騷擾維多利亞。
時歡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看著你追我趕的兩隻毛絨生物,心裏的煩躁感越來越強烈。
她有點兒懷疑自己這一段時間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所以煩心的事情才會一件接著一件。或許她這個戀愛談得太甜甜蜜蜜,所以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不斷地給她使絆子。又或許是他們兩個命中注定了就不該在一起,非要逆天行事,因此多災多難,沒有好結果。
先是喬永誠的母親出麵反對,已經讓她毫無還手之力。現在又有人告訴她,她父親當年鋃鐺入獄,是她男朋友的傑作。不知道過幾天會不會又出現什麼讓她意想不到的狀況。
時歡覺得喬嘉良的話十分值得懷疑。可她沒有辦法一點兒都不去相信,不去思考。
對於喬嘉良這個人,她雖然接觸不多,卻也能感覺出他絕非等閑之輩。她不知道是否和那個什麼項目有關。他今天來找她,絕對是另有目的。既然還有後續,他就絕對不會用編造的事情來做誘餌。即便他今天說的不全是事實,也應該有幾分真。至少她能力範圍內可以證實到的,都應該不會有假。
難道她父親當年的案子,真的和喬永誠脫不了幹係。甚至是他一手所為?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局麵?若當真如此,她要怎麼辦?
“嘶……呃……”時歡忽然一陣頭疼。她捂住臉,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盡量讓緊緊揪在一起的神經鬆弛下來。
然後就在情緒逐漸放鬆的時候,她猛地又想起什麼,“唰”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拔腿往樓上書房奔去。動作迅猛而有力,仿佛帶了種孤注一擲的凶狠。
喬永誠書房裏有一部台式電腦。開機密碼很奇葩,是一句話:二百五是你不是我——25041845。
開機一共用了一分鍾左右,然而對時歡來說,卻緩慢得像是一個世紀。
等不及桌麵程序全部運行完畢,她已經拿起鼠標點開瀏覽器,飛快地在搜索欄中輸入幾個關鍵詞。
六年前有關曙光集團被並購的消息網上還有一些殘留,可關於她父親的事卻幾乎銷聲匿跡。一直翻了十幾頁,她才找到一句內容提要——海濤建材法人因涉嫌詐騙被依法逮捕。她點擊一看,內容頁卻已經不存在。
時歡不由得泄氣,頗為煩躁地將鼠標甩到了旁邊。
當年時海濤出事的時候,她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那時她隻覺得親爹狀態不對,但繁重的課業壓下來,也沒多餘的精力去留意。等到公安機關的人找上門來,她簡直像是被炸雷擊中,整個人都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然後接下來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她姑姑和姑父幫忙奔波照應的。所以很多具體細節,她並不知情。後來時海濤在看守所自殺,更是讓她受了很大打擊,再也不願意去觸碰和這件事有關的任何東西。
如果不是喬嘉良今天的話讓她太過震撼,她或許不會去追查。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憑她的能力,探究出結果又能改變什麼?
可是現在,事情十有八九涉及了喬永誠,她無法控製自己不去追尋真相,盡管很可能他們一開始就注定要分開。
要去問姑姑和姑父嗎?但她要怎麼解釋?
畢竟過去很久了,舊事重提多少會引起別人懷疑。
那種無比糾結的煩悶情緒又襲上心頭。緩緩吐出一口惡氣,她拿過鼠標晃了晃,將搜索欄裏的內容逐個刪除,輸入了“新港城建”四個字。
有關新港的信息,網上倒是不少。因為這家公司這幾年越做越大,儼然已經成為省內業界的翹楚。
關於新港城建的背景也並不難查,的確是歸N城喬氏控股的。有關當年它收購曙光,還有在省城的幾個項目,網上也都能查到一二。隻不過這些連皮毛都不全麵的信息,實在沒有作用。
對於喬家的事,她從來沒有仔細了解過。但她知道那個家族十分龐大,近親遠親加起來無數,旗下的公司產業也數不勝數。即便新港城建當年的幕後老板是喬家人,但也未必和喬永誠有關係,說不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隻沾了個相同的姓氏罷了。
“新港城建啊……怎麼想起研究這家公司了?”低沉的聲音驟然在耳畔響起。
“啊!”時歡被嚇得一個激靈,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轉頭一看,就見喬永誠半彎著腰站在她身後,也是一臉愕然,好像被她的舉動嚇到了。
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會兒。
時歡“咚咚”的心跳總算稍稍恢複正常。她拍了拍胸口,沒好氣地衝他翻白眼:“你進門的時候就不能發出點兒動靜嗎?嚇死我了!”
喬永誠頗有些委屈:“我發出動靜了啊!喊你一聲你還答應了。”
時歡歪了歪腦袋,用目光斜視他,一臉不信。
喬永誠也不跟她爭辯,隻咧嘴笑了笑,然後側身靠在桌角上隨口問道:“你剛才出去了?”剛剛他進門就看見她的鞋子被隨意地擺在了門口,外衣和手包全都扔在沙發上。
“嗯。總在屋子裏待著沒意思,出去溜達了一圈。”時歡隨便答了一句,餘光瞥見閃亮的電腦屏幕,忽然靈機一動,“對了,你還記得我表弟何智斌嗎?就是在你旗下酒店打工,和人起衝突的那個熊孩子。”
“記得。”喬永誠點頭,笑得有幾分不正經,“咱姑姑家的直係親屬,怎麼能不記得?”時歡父母都已經不在,一直照顧她的姑姑地位當然等同於嶽母的地位,這樣的存在他怎麼能怠慢?!
“什麼咱姑姑?!”時歡白了他一眼,伸手拿過鼠標,將新港城建企業網的頁麵拉到了最頂端,“何智斌不是學裝飾工程的嗎?他假期想找個地方實習。你覺得這家公司怎麼樣?”
喬永誠隻掃了一眼公司名頭,便肯定地答道:“這家公司不適合他。”
“為什麼?”時歡細眉一擰,抬手就把鼠標扔出去老遠,“你倒是仔細看看啊!不想管就直說,用不用這麼敷衍!”
她這樣的表現讓喬永誠不由得訝異,兩個人在一起到現在雖然不算太久,但也有小半年了。時歡偶爾也會和他耍些小性子,但這樣脾氣說來就來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他倒也不介意,抬手在她頭頂摸了摸:“怎麼了?脾氣這麼不好,是不是‘大姨媽’要來了?”
時歡哼了一聲,偏頭躲開他的魔爪。
喬永誠忍不住輕笑,伸手將滾到桌角的鼠標拿回來,放到了她手旁:“我不是敷衍你,我敷衍誰也不能敷衍自己女朋友啊,這不是和自己的幸福生活過不去嗎!”
“嘁!”時歡又白了他一眼,依舊沒有好臉色。
喬永誠攬住她的肩膀,自覺地動手揩油:“不是我不仔細看,這家建投公司就是喬氏旗下的產業。自己家的東西,我還看什麼?!”
“喬家的產業?”時歡眨了眨眼,盡量讓自己臉上的詫異表現得恰到好處,心跳早已跳亂了節奏,她撇了撇嘴,“你們家倒真是土豪!”
那種帶了絲小仇恨的神情看在喬永誠眼裏竟覺得說不出的可愛:“是啊,你男朋友家是土豪!”說著擰了下她的鼻尖,“你男朋友能力強,就算不靠家裏自己也是土豪!”
“你就吹吧!”時歡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視之情,“早晚吹上天!”
喬永誠笑了笑,言歸正傳:“你表弟學裝飾工程,是偏向哪個方麵的?”
“什麼哪個方麵?”時歡不明所以。
喬永誠簡短概括:“偏向室內還是室外?”
時歡沉吟了一秒:“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室外吧。”
“那倒是還沾點兒邊。”他轉頭看向電腦屏幕,一邊拿起鼠標胡亂點開一個頁麵,一邊說道,“新港承建的都是大型項目,倒是需要室外規劃的人才,但是我並不建議他進這家公司。”
“為什麼?”時歡疑惑地看向他。
“企業氛圍。”喬永誠輕聲吐出四個字,“你表弟應該屬於那種開拓外向的性格,這樣的年輕人更適合在思維開放的領導手下做事。但是新港城建在我家老頭子的帶領下,整體風格都很保守。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個企業我曾經替他打理過一段時間……”
後麵他說了什麼,她沒有再聽下去。她的耳朵裏嗡嗡作響,仿佛是失聰了一般,隻覺得腦袋一陣陣地暈眩。
五六年前的新港城建竟然真的是喬永誠在打理,為什麼會是這樣?!
周一時歡感冒痊愈,照常去上了班。
然而她從到辦公室開始就不在狀態。想要衝杯奶茶,結果第一次撕開包裝後把奶茶粉倒進了垃圾桶,將袋子扔進了杯裏。第二次倒是操作正確,卻接了整整一杯冷水,又浪費一包。
十點來鍾有兩個來辦業務的,她不是把人家的名字打錯字,就是填錯了信息位置,來來回回折騰好幾次。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她整個人都有種跑完一場馬拉鬆的虛脫感覺。
外麵走廊裏忽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間或還夾帶著幾句不在調上的歡快小曲兒。有人隔著門喊了一聲:“小時,中午火鍋聚餐,快點兒一起去!”
時歡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沒有聽見。
外麵的人沒得到答複,直接推門探頭進來:“哎,中午聚餐,吃火鍋。想什麼呢?”
“嗯?”慢半拍的時歡終於有了反應,“我不去了,最近胃裏不舒服。”
“那用不用給你帶點兒什麼?”
時歡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用了,我等下叫外賣。”
那人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啊。”說完便退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戶籍室內恢複了安靜,門外的嘈雜聲也很快遠去。
時歡歎了一口氣,仿佛做出什麼重大決定般掏出手機,然後撥了一個許久不曾聯係的號碼:“喂,師姐,我是時歡……嗯,我挺好的。你在省廳還好嗎?是這樣……六年前有一件案子,如果方便的話,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當時的具體情況……”
從昨天猶豫到現在,她到底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都說愛情裏容不得沙子,可又有幾個人知道,許多時候想清除那粒沙子是一種傷筋動骨的痛。
她希望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她也希望是喬嘉良為了挑撥離間而歪曲了事實。她和喬永誠兩人已經很難再繼續下去,她不想曾經的點點滴滴也成了粉飾太平下的幻象。如果那樣,她寧可不要,哪怕真正的事實鮮血淋漓到叫人痛不欲生。
糾結已久的事情終於下定了決心去做,就像是卸掉了一個沉重的大包袱。
打過那個電話之後,時歡明顯輕鬆了許多。已經發生的事情,她不可能去改變什麼。不管結果如何,她所能做的就是去麵對。難過心痛或是歡喜釋然,這些都可以留給以後。至少現在,她就算把自己糾結死也是徒勞。
接下來的整個下午她都很清閑,唯一的事情就是幫著指導員打了兩份材料。
時歡提早把該收拾的東西收拾好,時間一到便拎上包鎖門走人。
剛走出小樓就看見喬永誠的車停在了院裏。她有些意外,腳下步子也停頓住,保持著一腳邁下台階的姿勢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