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這個世界中沒有熟人。
推開窗,輕輕地倚在窗台處,碧藍的天空似一大塊琉璃瓦,通透幹淨。正值櫻花盛開的季節,微風拂過,窗外路旁如雲似霞的櫻花樹花瓣紛落如雨。
“小奈,吃飯嘍。”指節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好聽的男孩的聲音帶著猶豫:“小奈,今天是開學日,再不下來吃飯就要遲到嘍。”
林奈奈在這個世界中有父母,還有一個年長三歲的哥哥。他們時時刻刻的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卻在她看過去的時候趕忙移開目光,裝出一副“我很忙”,“我真的沒有看你”的樣子。跟她說話的時候聲音無比柔和,小心翼翼的像是對著一個易碎品。這讓她覺得這個死了的林奈奈真是該死,怎麼就敢在還有這麼愛她的人時候決然赴死。
林奈奈,13歲,即將升入立海大附屬中學國中部二年級,死因:跳河溺水。
林曇,17歲,天朝高三臨考生,死因:跳河溺水。
好吧,至少她們還是有一點共同的。
她苦笑一下,走到落地鏡前,撩起擋了快半張臉的頭簾,看著這張蒼白的臉。這其實是一張漂亮的麵孔,隻是林奈奈留著擋了半張臉的頭簾時間太長,大多數人都已經不記得她的長相。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二十天了,接收了林奈奈全部的記憶後,苦笑似乎成了習慣。這是一個多麼抖M的姑娘啊。從小就沉默,時常縮在角落裏,性格不討喜,膽子也格外的怯懦。從小學起就被人欺負,明明有個人高馬大的哥哥,居然不敢求援,直接被欺負的跳了河。
她從旁邊的櫃子上拿了一個發圈,把及腰的長發梳起來,綁了一個高高的馬尾,又拉開抽屜,劃拉了半天找了幾隻小小的卡子,把頭簾向後梳起來,用卡子別住,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對著鏡子笑笑,大大的貓眼黑白分明,這是那個愛笑愛鬧自信自戀的林曇,那個林奈奈小朋友,你就安心的去了吧。
拉開房門,一個高大的男孩站在門口,原本帶著憂鬱神情的臉在聽到開門的聲音時強擠出一個笑容,卻在看清楚她的那一刹那,直接變成了驚訝。林奈奈小朋友的頭簾已經留了五年,林直樹同學一想到自己的妹妹的臉,腦海中的印象是頭簾,鼻子和嘴。她相信,如果不是他眼睜睜的看著她從房間裏走出來,在大街上碰到的話,多半是認出不出來的。
“小…小…小奈?!”林直樹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都帶著顫音。
她踮起腳尖,把臉湊到他眼前,指著自己的額角:“傷疤好了。”
八歲的林奈奈被同學欺負,額角磕在石頭上,留下了一條疤痕。從此就留起了厚厚的頭簾,就算疤痕都消掉了,不拿放大鏡看都看不清那淺淺的痕跡,頭簾卻從那時候就留了起來。
這一句話效果著實驚人,林直樹往後退了三大步,然後一腳踩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她默默地扭過臉去,樓梯上的地毯厚實柔軟,林直樹皮糙肉厚,應該是摔不壞的,是吧?
“小樹?”女人的驚叫聲,是林奈奈的媽媽由紀子,她端著一個盤子,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從樓梯上劈裏啪啦的滾了下來。
“媽媽,小奈跟我說話了。”林直樹仍舊趴在地上,臉上說不出是驚恐還是興奮。
“啪”,由紀子手中的盤子直接掉在地上。
“刺啦”,這大概是林健一把報紙直接扯了。
她慢慢的從樓梯上走下來,心裏苦笑,臉上卻綻開一抹微笑,“爸爸早安,媽媽早安。”視線落在仍舊趴在樓梯下麵擋路的林直樹,“哥哥早安。”
屋子裏一片靜寂。過了足有一分鍾,林健一淡定的兩隻手各舉起一半的報紙繼續看,輕輕的“嗯”了一聲,如果報紙沒有抖得窸窣作響,看起來的確很淡定。
“小奈。”由紀子撲過來,緊緊地摟著她,“小奈。”她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隻是緊緊地摟著她,泣不成聲。
她心裏再次苦笑,發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二十天裏,她先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然後又接收了林奈奈的記憶,除了去醫院複檢和下來吃飯,她所有的時間都獨自關在房間裏,一句話都沒有跟他們說過。不過就算是林奈奈本尊,也已經有幾年沒有跟林健一和林直樹說過話了,由紀子偶爾能蒙她恩賜,簡單的說上幾句,多數也是“我不餓”、“別管我”、“隨便你們”諸如此類。這麼親切的早安問候大概是遠古的記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