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春晚有個相聲說,三十年前,養個兒子,起名狗子;三十年後,養一隻狗,叫作兒子。航站樓裏每日都上演著各種惜別的情景劇,但最讓我感動的還是那條狗。
T3四層有個超規行李櫃台,負責托運小動物。曾有一位中年婦人,把她的狗狗裝到籠子裏鎖好,左看右看舍不得交運。那是隻漂亮的英國可卡犬,長脖寬胸,形態矯健,乳白的皮毛絲絨般垂下。它的臉長而尖,眼眶和耳朵呈淺棕色,“劉海”卷曲如波浪。“你們保證安全麼?”“狗狗會暈機麼?”“機艙的溫度是多少,氧氣足麼?”“有其他可怕的動物麼……”婦人把籠子抱在懷裏,接連不斷地向工作人員提問。
得到解答後,她仍然蹙眉歎息,一副要割肉的樣子。“稍等,我一會兒再過來。”她抱著狗走到衛生間門口,解開籠子。狗一躍而起,前肢撲上她的肩膀,深棕的眼睛飽含委屈,還發出嗚嗚的叫聲。婦人緊擁狗,用豐潤富態的手撫摸它,淚光閃閃。她跟它竊竊私語,像是叮囑什麼,又像是在祈禱,狗洗耳恭聽。之後,她在它額頭上親了又親,含淚把它鎖進籠子。它的小爪從她手裏緩緩滑離,如同探監時間被迫結束。
當婦人把籠子交給工作人員的一瞬,哇地哭出了聲,狗也狂吠。員工安慰她說:“這是獵犬吧,多機靈啊,丟不了!”聽到“丟”字,婦人頓時沒了魂,發瘋般把狗搶回來,死抱不放。員工無奈地催促她:“快登機了,請您抓緊時間吧!”她喃喃自語:“上次有個朋友去美國,她的畫眉鳥就死在**上了,時間太長……不行,不行!”她又和狗纏綿了一番,突然發問,“退票處在哪?”在場的員工都瘋了:“您不走了?——您去國際售票處問問吧。”婦人看看表,又看看狗,嘟囔:“為什麼寵物不能帶上飛機呢?我可以給它買個座位,它又不鬧。導盲犬不也和人形影不離的?真應該變變規矩……”說著,她毅然帶著狗離開了。
還有一位旅客,從澳洲到北京後,托運的貓不見了,隻剩下一個微微變形的敞開的籠子。她難過得肝腸欲斷,航空公司數名員工奔赴機艙找貓,行李室和登機口的主管跟著上躥下跳。得知那是一位貴賓旅客,連當日值班經理也加入了搜救行動。估計那貓作了嫦娥的禦貓,就此人間蒸發。旅客哭到幾近昏厥,她說恨不得把那架飛機買下來,給貓作祠堂。
我和飛行員
馬經理十分關注我的個人問題,給我介紹了一位飛行員,說是大學畢業後才招飛的,很優秀。
我們約見在南樓的便宜坊餐館。他高高瘦瘦,臉上帶著倦意。他主飛國內航線,兼飛歐亞航線,日程排得很滿,感覺生活沒有盼頭。我說:“你們飛到一個地方,總能歇上一兩天吧?何況還可以休年假。”他說:“哪有?國內航班經常是當天去當天回,根本沒時間歇。就算休個假,回來之後又是更漫長的痛苦。”我試圖調節氣氛:“那你把中國玩遍了吧?”他目無表情地說:“玩不動了,到目的地倒頭就睡。”我想,哥們這麼頹唐,八成沒看上我。
他見我不說話了,說:“天天飛,生活裏隻有飛,沒有別的,連對象都找不到。”我說:“飛行員和空姐結合的多嗎?”他說:“以前很多,那些老隊長的老婆一般都是空乘。現在我們都不愛找飛的了。兩個人都在天上,不著調。這個剛落地,那個要起飛,有時候夫妻倆拖著箱子在航站樓撞個麵,打聲招呼就各奔東西了。那天我聽見倆空姐聊天,說什麼實在找不著就跟飛行員算了。靠,好像我們趕著追她似的!”我樂了。他話鋒一轉,“不過,小乘兒還有機會跟旅客搭搭訕,我們就是飛行機器而已。”
聊到奢侈品時,他比較興奮,對哪個國家的名牌打折、哪個地方的海鮮最實惠之類門兒清。他說因為生活太單調太辛苦,所以花錢才會那麼大手,想對自己好一點。每到一處,隻要有空,就去桑拿按摩,吃夜宵,逛名品店。
吃完飯,我要回單位,他突然興趣盎然地說:“天氣多好,我帶你去個地方。”我心想,難道機場附近還有浪漫的場所?他把車開到T3西南側的一片草坪旁邊。我們下來漫步。昨夜剛下過雨,陰雲尚未散去,空氣裏水霧彌漫,七月裏難得的涼爽天氣!以前沒有發現,這是一個挺大的公園,寬闊的草坪裏有蜿蜒的石**,通向一片清澈的湖泊,兩旁栽著灌木和一簇簇鮮花。我隨手摘了朵蒲公英,故作天真地吹了吹,紋絲不動。他說:“還沒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