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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和母親一起相依為命,在淚水和苦水中煎熬度日的冬環終於遇上了一次命運的轉機。

當時已在戰時陪都重慶工作的二伯父劉子穀,得悉老家家破人亡的慘景,日思夜念,憂憤不已,不顧路途險阻,隻身潛回漢川劉家大灣,為生前未能盡到人子孝道的父母和手足情深的三弟料理後事,並接走了留在老家的女兒劉安。

二伯父共有三個子女,兒子劉寧和劉滋一直跟在他身邊,1937年全麵抗戰爆發後,他和妻兒曾回到漢川老家,在縣城住了一段時間,湖北淪陷前夕去了大後方重慶,隻有女兒劉安還留在老家。他和三弟(冬環父親)自幼一起長大,感情非同一般,見三弟唯一的親生骨血冬環長得聰明伶俐,又初識文字,而且和女兒劉安也特別要好,就想把她一起接出去,隻是念及弟媳身邊就這麼個相依為命的獨生女兒,又不忍開口。想英雖是農村婦女,但卻深明事理,也一直在考慮女兒的前途,得知二伯的心思後,思想鬥爭一時非常激烈,但在經過幾個輾轉不眠的夜晚之後,最後還是橫下一條心,在二伯離開老家前幾天,極認真地向他提出,希望他帶女兒逃出苦海!她對二伯父說:“姑娘一天天長大了,我這個當媽的心一天天都是懸著的呀!鬼子燒殺奸淫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怎麼得了嗬!如果這姑娘真像二伯父說的那樣,還可以培養造就,出去讀讀書,見見世麵,說不定以後還真能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才呢!那樣的話,你三弟九泉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二伯父對弟媳的話很是感佩,但仍擔憂地說:“我當然願意接冬環出去,她伯媽肯定也會歡迎,但冬環一走,把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留在這裏,萬一有個三疼兩病的,身邊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那又怎麼辦呢!”

冬環母親說:“隻要冬環跟著二伯父出去能有條生路,我這輩子就無所遺憾了……”說罷已是泣不成聲。

冬環當時雖隻有13歲,但由於父親早逝,家境清貧,已經相當懂事,她也想跟伯父逃離日冠殘暴統治下的淪陷區,但卻又難以割舍母女之情。

當母親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她已跟二伯父商定讓她跟安妹一起走時,她不禁淚如泉湧地撲倒在母親懷裏。母親連更連夜地親手為女兒縫製了兩套換洗衣裳,兩雙布鞋,千叮萬囑:出去之後要聽伯父伯母的話,好好讀書,爭取將來能有出息。

離家的日子終於來到。為防不測,二伯父決定不走陸路走水路,避開鬼子的碉樓和巡邏隊。他們趁清晨悄悄地上了一條雇來的小木船,送行的隻有冬環母親和大伯父等少數幾個至親親友。當船工用竹篙將小船撐離湖岸時,想到從此就要遠離骨肉親人和家鄉故土,坐在船上冬環不禁叫喊著“媽媽”放聲大哭,岸上的母親也“環兒,環兒”地喊著她的小名,哭得跟淚人兒一般。隨著木船越行越遠,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哭喊聲也越來越弱,後來冬環看見母親癱坐在地上,兩隻手仍然拚命地朝前伸著……她痛苦得心都快碎了。

為了避開鬼子,離開劉家大灣後,他們的小木船一直在蘆葦叢中躲藏穿行,登岸後二伯父帶著安妹和冬環晝伏夜行,爬山涉水,於數日後終於進入了四川萬縣境內的中國軍隊防區,然後搭輪船逆流而上,總算平安抵達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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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陪都重慶當時正經曆著血與火的洗禮,市民們幾乎天天都在跑警報,到處都是被日本飛機轟炸倒塌燃燒的房屋和橫七豎八的屍體……觸目驚心的慘酷景象令冬環終生難忘,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深入骨髓。

當時二伯父一家住在青木關教育部的簡易宿舍裏,地點雖然偏僻,但卻相對安全一些。二伯父將女兒和侄女在青木關家裏安頓下來。二伯母陶翠英時在青木關國民政府教育部蒙藏司任職,對她們倆的到來非常歡迎。她是江蘇人,畢業於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曾任中學美術教師,畫得一手好油畫,抗戰爆發前夕,她和二伯父回到老家探望祖母(安妹就是那次留在老家的),曾擺開畫架專門為二老各畫了一幅肖像,當栩栩如生的肖像在二伯母的橫塗豎抹中神奇地出現在眾親友眼前時,令大家驚喜不已。

家中兩個男孩子,大弟弟劉寧上初中,小弟弟劉滋上小學,對家裏添了兩個小姐姐非常高興。

二伯父在主城工作,每月回一次家。有一天伯父從主城回來告訴她們,前些時延安的衛生部門來重慶招幕一批女青年那邊去學護士,不久前才離開。二伯父遺憾地說:“可惜消息知道得晚了,如果能去那邊就好了!”

當時冬環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個話的含意,隻以為是錯過了一個學習就業的好機會,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如果她當時真趕上那個機會去了延安,一生的命運也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