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魏峰滯步不前,呀呀呀叫著跑回去了。緊接著走出一個背駝腰彎的老婦人,這大概就是高歌的母親,魏峰想。
老婦人說:“是找我家多娃?來吧!”她轉臉吆喝狗:“黃!回來!”大黃狗向主人搖搖尾巴,馴順地跑回去了。
魏峰叫了聲“大娘”說,“我是高歆的同學。”高歌媽笑著把他迎了回去。
院子很大,中間搭了個半人高的棚,上麵堆滿了黃澄澄的玉米棒子,東南角是木樁圍成的大牛欄。牛屎尿的酸臭味從那彡頃過來;窯前緣下,掛著一串串紅漾漾的柿子;門框邊上掛著一串串鮮紅的辣椒。南窯前的小発上坐著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女,嘴斜眼歪,頭發淩亂,她正暢著懷捉虱子,見魏峰看她,眼一擠,嘴角滴溜溜掉下一串涎水來。剛才在門外招呼他的那位站在他麵前癡愣愣盯著他。
高歌媽對著對麵的山坡高聲喊:“多娃哎!回來喲!有人找你!”高歌正在對麵坡上砍花稈,聽得叫,跑到崗上一望,一眼就認出了站在院子中間的魏峰,飛也似的跑下山來。
老同學相見,驚喜交加,高歌怔怔地瞅了魏峰一會,拍著他的肩膀說:“魏‘文豪’,你這家夥,幾天不見變化真大,怎麼就剃光頭了呢?現在該叫你啥呢?”
“當然是魏‘農民’了,徹頭徹尾,一點假也不摻。‘音樂家’,你這家夥還一副學生派頭,洋樓(指發型)不倒,製服不脫!”
“青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哈哈哈……”兩人相抱大笑一場,都不由自主掏出手帕揩淚花。高歌穿一身整潔的藍製服,梳一頭蓬鬆的偏背頭,雖剛勞動回來,但全顯不出勞作後的邋遢和淩亂。愛整潔是他的嗜好,他雖身在農村,但仍堅持著在學校養成的良好習慣,每天早晚刷牙湫口,晚睡前洗頭洗腳,雖條件不便利,還是三天兩頭洗澡換衣服,換下來就自己動手洗淨晾幹疊好,以備更換。走進窯裏,魏峰問:“院子內那兩位?……”
“大嫂、二嫂”高耿截斷他的話說,“一個啞,一個憨,別見笑。”別情離緒,奇聞軼事夠兩個老朋友諞幾天幾夜的,吃罷飯後,兩個人便鑽進高歌住的小窯內唧唧咕咕說個沒完沒了。
高耿媽最疼愛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兒子,她深知這窮山溝留不住她的“多娃”,她也不想讓娃留在這窮鄉僻壤受屈,但她又舍不得他走,隨著多娃年齡一天天增大,她一天比一天提心吊膽,但又巴不得有人給他提親,每一個陌生人到來,她都疑心與多娃的婚事有關。她在窗下諦聽,屋裏咕咕噥噥,時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一股淡淡的香煙味從屋裏飄出來。
高耿出去了一下,她借著給壺裏添茶水來到屋裏問:“你哥,是不是給咱多娃瞅下對象啦?”魏峰順水推舟說:“是呀!大娘,給你家多娃瞅下個既漂亮又伶俐的好姑娘。”
“那村的?”
“峰川上龍大隊的,去過那兒嗎?”
“去過,好遠好遠呢,那年修峰川公路在龍北村給築路隊磨過四十天麵呢!”
“那你對龍北村的人一定很熟悉?”
“老一把的認得些,小一把的可就不行了,不知你哥說的這個是嫁咱這兒來呢還是要咱多娃倒插門呢?”
這可把魏峰將住了,因為這還是個八字沒見一撇的事。
高歌媽見他麵有難色,接口說:“要是個靈醒姑娘準不願意到咱這兒來,唉!
咱這栽死鬆鼠摔死蛇的爛地方……。”
高歌回來了,嗔怪地對媽說:“媽,來個人你怎麼老是那幾句話!”
“對對對,媽不說了!不說了!”她又對魏峰說:“你看你看,我把多娃慣成啥樣子啦,凶他媽就手到擒拿,你在家對你媽這樣不?”說著,嘮嘮叨叨出去了。魏峰笑著說:“你媽讓給你找個好對象!”高歌捶了他一拳說:“你這家夥,不準胡言亂語,言歸正傳。”高歌聽魏峰說要他出山共搞文藝宣傳隊非常高興,他正愁他的音樂才能無處發揮,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酷愛音樂,在學校時,別人熱衷於大辯論、大批判、武鬥,他卻矢誌攻讀音樂,音樂姚老師是他們幾個“樂”天派的保護對象,精湛的演奏技藝全被他們“盜”了去。
哪一派請他上台表演他都去,哪一派拉他人夥他都“拜拜”,大家都認為他是“隻專不紅”,可誰也不願出麵批判他。回來後,他仍堅持每天晨練矂子晚練琴。陰雨天,閑暇日,他便沉浸在悠悠的音樂中自我陶醉如癡如醉,然而在這莽莽蒼蒼的崇山峻嶺中,他的精彩演奏,也隻能是溪流伴唱,大山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