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長富說,“你回去又捏弄大半天,海娃!”他轉臉罵,“笑你媽那屁,快去到近處誰家借個針線來!”
海娃畏畏縮縮說:“我……我借不下。”魏峰沒言語,從挎包裏取出針線盒遞給長富。
莽莽林山,除過高大的樹林;叢生的灌木;密密的野草;出沒的野獸;凋瞅的小鳥,幾十天不見一個人影。空曠的深山磕擊著伐木者斧子“鏘鏘”的回聲;孤寂的山林回蕩著伐木者“嗅嗖”的鋸木聲。“咣!”一棵樹倒下了,“喀嚓”又一棵樹倒下了,誰也不說話,你瞅瞅他,他瞅瞅你。
魏峰目不轉睛地望著地上,斑駁的陽光撤在厚厚的積葉上。他“咚”地向後一躺,像睡在軟綿綿的沙發床上,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他睜開眼,陽光又不見了,西山雲遮霧罩,烏雲像馬群一樣在林梢奔馳。林間沉悶得讓人窒息。“啊一”他突然大喊一聲。“啊一一”大山回聲嘹亮。那幾個人驚愣地張大了嘴巴。“怎麼啦?峰娃。”長富問。“我想證明一下這深山裏有人。”
“哈哈哈……”幾個人同時笑起來,驚飛了樹上一群鳥兒,“嘎嘎嘎”叫著飛走了。
是的,這林山上有人,四個人,他閉著眼睛能說出那三個的模樣。海娃一兩大三粗(頭大、睾丸大;胳膊粗、腰粗、腿粗,娶了個媳婦兩半三園一一半憨憨,半啞啞;園臉蛋、園屁股、括號腿)走路像鴨子,一搖一擺。
有存一細高個,長脖子,光光頭。穿一身幹淨的藍布衫,經常吃白登登的饅頭和黃亮亮的烙饃。吃飯穿衣亮媳婦,有存幸運娶了個幹練利索的童養媳媳婦兒。
長富一猴屁股色的方臉,一隻眼圓瞪,一隻眼斜而眯縫,戴一頂汗漬漬的黃軍帽,穿一身褪色的黃軍裝,噙一個已沒了銅匝的“斯大林煙鬥”(他老婆金金前邊已提及,後邊戲還不少。)他磕磕煙鬥說:“媽的,啥時回家趕一回集,飽飽眼福。”
“唉!這一塊五毛錢(每天的工資)就把人綁這樹上啦。”有存說。“我建議,”長富說,“咱把老婆帶來吧!”
“嘿、嘿”有存說,“怎麼睡呢?”
“睡通鋪,各人摟各人的,井水不犯河水,”長富戳了身邊的海娃一下,“你說呢?”
海娃蹙著眉,半響才說:“我媳婦尿床,臊得很!”
“哈哈哈……”又一陣笑浪在林間回蕩。
從溝底躥出一股風,掀起一陣林濤聲。
忽然,斜著飄過來纖細的雨絲,瞬間就變成了堅硬稠密的雨滴,打得樹葉“啪啪啪”作響,他們急忙撂下工具往回跑,海娃跑得最快,像受驚的野羊。有存像頭在泥濘中掙紮的老牛,淋成了落湯雞。
雨滴又變成了冰雹,打得人頭臉生疼生疼,趕跑到門口,雨又住了,雲層後透出太陽的光輝。雨洗得山清林秀,草綠花明,露珠兒在斜輝裏瑩瑩閃爍。
他們幹的活是清理雪壓木,把枯死的或被雪壓折的樹伐倒運到指定地點。長富和有存搭班,指令魏峰和海娃搭班。海娃有憨勁,高興了把鋸拉得飛快,不高興了又躺在地上不起來。
抬木頭要算最重的活路,大木頭往往是四個人一起抬,兩人一頭,木頭一上肩,就要拚死往上抬,誰蹴誰倒黴,整個木頭的重量全向你壓來。長富心奸,抬木頭老讓魏峰和海娃抬大頭走後邊,那次上坡,海娃齜著牙喊:“峰娃,我真真地撐不住啦!”
“牙咬緊,使勁,海娃,一鬆勁就沒命啦!”魏峰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右邊的耳朵像被擠到腦袋裏去了。“嘿!”他咬著牙向上一頂,木頭鬆動了一下,海娃負擔減輕了,也來憨勁,“嘿”也咬著牙向上頂,兩個人勁使齊了“嘿!嘿!”喊著號子齊步向前。好容易抬到目的地,兩個人都“呼哧呼哧”喘粗氣。海娃嘟囔:“媽日的,再一回你倆抬大頭走後邊!”長富眯著眼,齜著滿嘴黃牙笑。
休息了,魏峰和往常一樣,從包裏掏出書往山坡上一躺就很快進入了角色。那仨閑著沒事,盡找下流話打哈哈。長富吸了一口煙說:“海娃,你老婆一夜能弄幾回?”海娃咧著嘴“嘿嘿嘿”笑,涎水淌下來。長富又說:“海娃,把你老婆和豬配一下吧?”海娃不高興了,噘著嘴罵:“日你媽,你老婆和豬困覺覺!”長富靠樹坐著,這時“突”地蹦起來,用“斯大林煙鬥”指著海娃,濺著唾沫星子說:“你說什麼?你王八日再說一遍!”海娃雙手抱頭,龜縮一團,像猴瞅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