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衡玉瞥一眼對坐之人,眼前的女子與他家三妹妹差不多的年紀,一雙清淺澄澈的明眸,不諳世事、也不藏半分陰謀算計。
齊衡玉浸淫在一句話要繞三次彎的內宅裏久了,逢人見事總要帶上三分疑心。
可今日他迎著婉竹清亮亮的眸光,竟是在心內拷問起了自己,這兒是竹苑,不是審問犯人的玄鷹司,他何必對個人比花嬌的少女這般咄咄逼人?
隻是他自生下來便是齊國公府的嫡長子,即便他爹齊國公鬧出過寵妾滅妻的醜事來,可到底是不敢薄待了他這個嫡子。
是以齊衡玉高高在上慣了,除了在杜丹蘿那兒碰了幾次壁以外,這半生足可稱得上是順風順水。
縱然他誤會了婉竹,也絕不會說些軟和話來緩和氣氛。
故他隻是掃了婉竹一眼,道:“你這湯做的很好。”
再無他話。
用過午膳之後,齊衡玉又躺回了鑲雲石架子床上,靜雙也被他差遣去了齊國公府,讓他在李氏跟前隨意編個理由糊弄過去。
他這娘是水做的人,若是讓她知曉了自己受傷一事,隻怕是要上演一出淚漫齊國公府了。
轉眼間,空蕩蕩的裏屋之內隻剩齊衡玉一人。
他先是打了一個盹,醒來時見臨窗大炕上仍是空無一人,劍眉忍不住蹙到了一塊兒,溝溝壑壑地顯露出主人此刻的不虞來。
婉竹去了何處?
空等了一會兒,齊衡玉把玩厭了手裏的貔貅玉環,抬眸望向緊閉的門扉處。
仍是沒有人進來。
涼風習習,從支摘窗內溜進來的微風卷起了軟煙羅帳幔,也拂動了齊衡玉的心。
他想,這外室當真是無規無矩。
*
婉竹正在廚灶間陪著鄧廚娘摘菜,張婆子來勸了一回婉竹後,見她不肯離去,便也隻能悄然退到了廂房
。
鄧廚娘不知曉午膳時的那樁事,可她見婉竹神色如常,便道:“姑娘怎麼不去世子爺跟前伺候著?”
婉竹手上動作不停,聞言莞爾笑道:“近嫌遠親,也不能總湊到世子爺跟前去。”
鄧廚娘不懂大道理,隻是見婉竹這些日子吃胖了一些,不再似剛來竹苑時那般骨瘦嶙峋,心裏也十分高興,便道:“關婆子說我們竹苑少個跑腿的小廝,我便聽了姑娘的話提起了我家裏的侄女,關婆子一下子就應下了這事,過兩日我那侄兒就來給姑娘磕頭。”
“我與您是一樣的人,與您的侄兒也是一樣的人。都是一樣的人,又何必要磕頭?”婉竹道。
她與旁人唯一的不同,便是靠著這一身皮囊成了齊衡玉的外室。
說到底也隻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罷了。
為了成為堂堂正正的人,她還有許多的路要走。
婉竹說這話時已斂起了笑意,水淩淩的眸子裏爍著熱切的光亮。
鄧廚娘拍了拍她的柔荑,覷一眼廚灶間外空無一人的廊道,便壓低聲音道:“剩下的幹菊花都被我收在靠窗的那個瓷瓶裏了。”
隻是她到底懼怕這等以次充好的事會被人察覺,說話時便左顧右盼,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婉竹見狀便聞聲勸解她道:“您別怕,菊花也能清熱解火,喝下去對人沒有半分壞處。”
不過是少了行氣活血的功效罷了。
可這等時節又該去何處尋旋覆花來?她沒有這樣通天的本事,不得已,婉竹隻能用與旋覆花極為相似的菊花來熬湯,加了枸杞、紅棗與冰糖,便也喝不出菊花原本的味道。
至於齊衡玉午膳時的懷疑,她半點都不放在心上。
齊衡玉其人,是活在鍾鳴鼎食世家裏的世子爺,見過的陰私算計應是比她吃過的米還多。
要想走進他心間,豈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
晚膳前夕,齊衡玉總算是瞧見了消失許久的婉竹。
她不知何時已坐在了臨床大炕上做起了繡活,姿態嫻雅,模樣沉靜。卻無端地激起了齊衡玉心裏的怒火。
足足等了一刻鍾,見婉竹仍是在一動不動地做繡活,齊衡玉這才清咳了一聲以示對她的提醒。
br> 因這突兀的聲響,婉竹放下了手裏的繡繃,從中拿出了早已繡完字的香囊,起身走到了齊衡玉身旁。
她垂著首,不曾瞧見齊衡玉臉上的陰雲密布的神色,當下便鼓足了勇氣說:“我給爺繡了個香囊,煩請爺不要嫌棄。”
話畢。
齊衡玉也耐著心神望向了婉竹手裏的香囊,這香囊小巧精致,邊擺處繡著花團狀的金絲細邊,正中央還繡了一個玉字,一瞧便知是花了心思的活計。
心池盈滿的怒意總算是消弭了一些。
齊衡玉再瞥一眼那香囊,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如今甚少有人在香囊上繡字,沒得生出幾分土氣來。”
說著,他便伸出手接過了婉竹遞來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