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李氏便嗟然歎了一聲,神色已無半分氣惱之意,“玉哥兒是個孝順的孩子,偏偏娶了個那臭石頭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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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恩公夫人榮氏尋來的神醫當真有幾分治疑難雜症的本事,他一湊近杜丹蘿,見她麵色慘白得仿佛溺了水的魚一般,便對榮氏說:“夫人是否在孩童時遭過什麼劫?”
榮氏神色閃爍,端莊雍容的麵色裏隱隱現出兩分不虞,她答道:“神醫說笑了,她裏裏外外出行有幾十號人伺候著,怎麼可能遭劫?”
杜丹蘿眸光一黯,生硬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正巧落在那一扇多子石榴的插屏之上。
未出閣時,京城內有幾個沒有聽過齊衡玉大名的閨秀?與那些隻知淫.奢好.色的紈絝子弟不同,他十六歲時便跟著大魏第一武師學武,秋狩圍獵時便越過一眾皇子拔得頭籌。
那日草長鶯飛,齊衡玉駕馬馳騁在無邊曠野之中,瀟灑俊逸的風姿映在杜丹蘿的眼中。
整整七年,她從不曾忘懷過。
驀地,杜丹蘿想起昨日杜嬤嬤說齊衡玉宿在竹苑兩日時她痛得發顫的心,想起上一回齊衡玉來正屋,自己吐了他一身時他那薄冷、失望的眸色。
種種情緒催著她開口回答了神醫的問題。
她說:“遭過劫。”
榮氏臉色一白,先是狠狠地剜了杜丹蘿一眼,而後才與神醫說:“是花燈節的時候被人牙子搶去了,不過仆人們發覺的快,也沒釀出什麼大禍來。”
聽得這話,杜丹蘿難堪又屈辱地闔上了眼,那些刻意壓在心底的回憶翻江倒海般往上湧,醃臢恥辱、陰暗潮濕,男子黏膩的如毒蛇般的目光一齊向她襲來。
“夫人。”朱嬤嬤高呼一聲,眾人的視線也往杜丹蘿身上探去。
隻見方才還好端端的她此刻卻已彎下了身子,慘白著臉不斷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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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氏回遼恩公府時麵色陰鬱不已。
杜丹嫣走來花廳給嫡母請安,榮氏本是懶怠搭理她,可憶起她對李氏的承諾,便耐著性子
把杜丹嫣喚到身前,“你不願嫁去伯恩府做續弦,那我問你,齊國公府的妾室你願不願做?”
以遼恩公府如今的權勢來說,將個庶女送去齊國公府做妾實在是有些跌份。□□br氏本就疼愛杜丹蘿,且還因幼時的事對她多有歉疚,是以不得不多為她打算幾分。
齊衡玉總不能一直無子,若是讓外頭的良妾生,倒不如讓杜丹嫣去生。
左不過賠進去個奴婢生的庶女罷了,他們府上可還有四個庶女呢。
憶起那位英武郎秀的姐夫,杜丹嫣忍不住靨間一紅,她羞赧得好半日都抬不起頭來。
榮氏沒了耐性,追問道:“你若不願,我再替你另擇個夫婿就是了。”
沒等她說完這話,向來膽小的杜丹嫣卻不知從哪兒生出來些勇氣,隻見她直視著榮氏威勢積重的麵容,答道:“回母親的話,嫣兒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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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杜丹蘿的生辰。
齊衡玉思忖了半日,還是打算如往年一般送盆名貴的蘭花當賀禮。她愛孤高自賞、清高自許,便讓她與蘭花作伴,也好解些煩悶。
靜雙與落英兩人立在書房桌案前聽候差遣,便見齊衡玉手裏把玩著羊脂玉蘭環佩,身前燈盞暈出的光亮搖搖晃晃,讓人辨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半晌,齊衡玉才盯著手裏的玉佩譏誚一笑道:“她那般厭我,我送什麼都一樣。”
說著,他便把這羊脂玉蘭環佩往多寶盒裏一扔。
靜雙認得這環佩,正是世子爺與夫人定親時的信物。眼瞅著世子爺好似不甚開懷的模樣,他有心想勸一勸,卻聽外間響起了雙菱的聲音。
“世子爺,夫人請您去鬆柏院一敘。”
話音甫落。
書房內霎時鴉雀無聲。
這還是杜丹蘿進門三年以來頭一次派人來請世子爺去正屋,如今外頭夜色沉暮,請去正屋是為了何事再明顯不過。
落英忙笑道:“爺快些過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齊衡玉坐在扶手椅裏巋然不動,雖不曾立時答話,可他那叩在桌案上微微顫動著的指節卻顯露出此刻他洶湧的心潮來。
這是杜丹蘿第一次向他低頭。
他緩緩從扶手椅裏起身
,方才走到外間的廊道上時,卻見外院的角門處跑來個眼熟的婆子。
夜色迷蒙,當關婆子一徑跑到齊衡玉身前時,他才憶起這婆子是在竹苑伺候婉竹的人。
可竹苑裏的婆子怎會好端端地來了齊國公府?
“爺,姑娘發了高熱,已經開始說胡話了,還請您過去瞧瞧。”關婆子顫抖尖利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