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獨尊儒術”還隻是指出方向,儒術實際上被尊起來是宣帝、元帝時期的事情。特別是石渠閣會議之後,經學的地位達到最高點,今文經學成為國教,絕不容許有任何懷疑。一門學問發展到這種地步,它的生命也就停止了。在西漢後期,今文經學的粗劣變種讖緯經學出現。這種東西實際上是巫師、方士用宗教預言、符籙瑞應等附會儒家經典,影射政局的變化,王朝的興衰,權貴的命運等等,是赤裸裸的神學迷信。統治者倡導讖緯,表現了他們的精神空虛和腐敗沒落。這樣一來,經學就形成三大派:今文經學、古文經學、讖緯經學。東漢初年,統治者看到經學內部的意見分歧,影響人心與政局的穩定,於是由漢章帝出麵召集白虎觀會議,裁定經學的正宗理論。但是這次會議並未能實現經學的統一,欽定的權威反倒加速了經學的崩潰。
董仲舒適應漢代大一統政治形勢的需要,在原始儒家禮治思想基礎上提出“三綱”思想,所謂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在他那裏君臣之間已經沒有孔孟那種相互尊重的關係,而是單方麵要臣為君做犧牲,強調臣對君要“委身致命”,“善皆歸君,惡皆歸於臣”(《春秋繁露·陽尊陰卑》)。在父權和夫權方麵也有相應的加強。不過董仲舒畢竟是儒家而不是法家,他鑒於秦亡的教訓,重申重民思想。“且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春秋繁露·堯舜不擅移、湯武不專殺》)這就是說,天是為了萬民的安樂,才給他們設立君主;能安樂百姓的,天給他君位。如果他賊害百姓,天就要奪走他的君位。他一麵要加強君主專製,一麵又要重民,因而在統治方法上提出“任德不任刑”的主張。任德不任刑不是不用刑,而是刑德並用,以德為主。從經濟上說,要防止產生大貧大富的嚴重對立,“大富則驕,大貧則憂。憂則為盜,驕則為暴”,不利於社會的穩定安寧。因此對貧富要加以調節、限製,使之在一定的程度之內,這就是使富者可以顯示其貴,但不致於驕橫,貧者能養生而不至於憂戚。為此,他提出“限民名田”(限製兼並),“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解放奴婢,不許主人有擅殺之權)等緩和矛盾的具體措施。在政治方麵主張少用刑罰,多用教化,宣傳“教化立而奸邪皆止”(《漢書·董仲舒傳》)。
儒家的特點之一就是闡發它所尊崇的經典《易》、《書》、《詩》、《禮》、《樂》、《春秋》。本為六經,後因《樂》亡佚,成為五經。儒家經學,曆朝都有,但是在思想活躍的時代如先秦、兩宋,它以子學、理學的形態出現,而在思想不活躍的時代則以經學形式出現,如兩漢、清代。
官方儒學——神學經學沒落了,但這並不意味整個儒學的沒落,相反的,它在神學經學之外萌發出勃勃生機。西漢末葉,揚雄不滿於讖緯和神學經學的荒誕無稽,試圖在經學之外恢複正統儒學。他吸收了黃老思想,仿照周易的模式,演繹出“太玄”的哲學體係,批評有神論,批評當時的苛政、奢侈以及外戚、宦官的專權等等。
西漢建國之初,在連年戰亂之後,經濟凋敝,人民窮困,社會無力負擔眾多的非生產人員,另一方麵,大一統政治局麵的確立,又限製了人們自由思想,因此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盛況結束,隻有為數不多的儒家經師,在民間傳播與當時政治狀況較為合拍的關於六經的知識。在傳播過程中,逐漸形成兩種不同學派。一派稱今文經學,所講授的經典用漢代通行的隸書寫成,基本傾向是結合當時政治,發揮經典中的微言大義;另一派稱古文經學,其經書用籀文、蝌蚪文書寫,一般著重於文字訓詁和典故的解說,不聯係當時實際。
兩漢以後,儒家的倫理本位觀念沒有變,隻是隨著條件的改變,闡述的方式和強調的重點有所不同罷了。但是它的哲學理論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董仲舒思想體係的特點在於他的以天人感應為特征的神學目的論。天有幾層意思,其中之一即至上神:“天者,百神之君也。”(《春秋繁露·郊義》)它是有意識有意誌的神,它為世界安排秩序,為百姓設立君主。天對於地上的事情十分關切,如果國家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它就降下祥瑞(顯示吉祥的特殊自然現象)來給以表彰;如果政治昏暗,民不聊生,它就會降下災害,對君主進行“譴告”;受到譴告而不思改變,天就降怪異來恐嚇;受恐嚇仍不改弦更張,天才真正把殃咎降到他的頭上。總之,至上神對人特別是人君,非常仁慈,想方設法使之省悟,改過從善。
東漢後期,神學經學日益荒誕、繁瑣,特別是皇帝、外戚、宦官以及其他權貴,用他們自己的昏庸無道、窮奢極欲的行動,把儒家倫理道德破壞得幹幹淨淨,因此多數知識分子厭棄了神學經學。他們開辟新的路子,以學術研究的觀點對待儒家經典,他們不願出仕,寧願在野,而且大辦私學傳授自己的觀點。在這種客觀形勢和思想氛圍中,強大的社會批判思潮應運而生。這個思潮的代表人物是王符、崔寔〔shi拾〕、仲長統。他們把握儒家的社會政治和倫理道德的基本觀點,對當時社會現狀,春秋以來的曆史做現實的理性的分析,與神學經學家,即使是那些想救治社會疾病的神學經學家完全不同。王符認為,東漢的嚴重社會問題是奢侈性工商業畸形發展。豪強地主兼並土地,積累了巨萬家財,他們在生活上追求享樂,刺激了奢侈性工商業的發展,吸引很多人舍棄農桑,投身這一行業,結果虧了本業——農業,造成“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的局麵,於是種種社會病接踵而至:貧窮、竊盜、鎮壓……為挽救危機,他主張“崇本抑末”,重農桑,抑遊業。崔寔看到土地兼並的嚴重性,富戶有家財巨億,有田畝農夫,像個封君,另一麵窮人無立足之地,一家老小不得不為富人服役。他們的救治方案是,恢複井田,使人人都有田產。他們都認為最大的病根在於皇帝、外戚、宦官、大官僚腐朽墮落,為了一己私利破壞公法,破壞儒家倫理道德,從根本上動搖了王朝的基礎。皇帝起了極壞的作用,窮奢極欲,造成巨大的浪費;任人唯親,重用宦官,寵貴外戚,形成兩個極其貪婪邪惡的勢力。整個官僚體製又培養出大大小小奸邪昏庸的官僚。王符等人看到了王權的禍害,但囿於傳統觀念萌生不出民主意識,認為王權是必要的,但要用重民思想加以補充。但是整個製度的問題,豈是一種思想所能解決得了的?他們雖然開了很多藥方,到頭來也隻能眼看東漢政權走向覆滅的深淵。仲長統總結春秋以來各個王朝的發展趨勢,認為大體上有三個階段,一是興起階段,統治者打敗群雄,但立足未穩,所以勵精圖治,奮發向上;二是鞏固階段,尊卑上下關係已定,統治權力穩固,帝王隻須守成;三是崩潰階段,統治者迷信自己的政權,以為永遠不垮,於是腐化墮落,破壞道德法律,殘酷壓榨人民,這就蘊育著新的社會大動亂。他的發現是深刻的,可以適用於整個封建時代,但真正的藥方是沒有的,麵對東漢覆亡前的種種現象隻有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