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錦聽著這話,不像是誇讚,不過好在官家看起來高興,且也是很喜歡她的。
她自然便不敢懈怠,越發鉚足勁奉承。
這老頭子年紀大了,肯定愛聽奉承話嘛,就說給他聽!
官家顯然心情不錯,因問起來:“你們家請的這廚子,倒是有些手藝?”
這個……
希錦心虛,瞄了一眼阿疇,見阿疇並無答話的意思,隻好自己笑著道:“翁翁,我們這不是自家廚子,生怕你吃不慣家中的飯菜,便請了四司六局過來家裏。”
官家聽這話,卻是越發笑了:“你們年輕,不願意在家裏布置那麼多,倒是也情理之中,其實外麵那些酒席飯菜,我倒是也喜歡,我年輕時候,身子骨還好,便每每要過去外麵逛逛,吃些新鮮的呢。”
希錦聽著,驚訝:“是嗎?”
這可是皇帝啊!
當皇帝的,守著禦膳房還不滿足,竟還要吃外麵的?
官家道:“以前身子骨還好,上元節時,我每每都要外出看燈買市,還要叫那嗦喚,來一些有滋味的市食,那時候外麵常吃的,有李婆婆魚羹,還有南瓦張家圓子,我都愛吃,他外麵閑漢便直接給我送到宮裏頭來。”
希錦:“……”
好貪嘴的皇帝!
官家想起往昔,顯然很是回味:“我還愛吃雜菜羹,胡餅,還有各樣小糕點,我最愛吃的就是土步辣羹了。”
希錦詫異,輕挑眉,疑惑地道:“翁翁你也不怕吃壞肚子嗎?”
官家聽著,卻是歎:“也曾吃壞過肚子,當時夏天,我貪涼,吃那水晶角兒,還有
荔枝膏,實在美味。”
希錦聽著,頓時來了興致:“還有冰雪冷元子,還有冰雪甘草湯!”
官家連連點頭:“是,這些美味的很,我每每讓人送到宮中來,黃昏時候,我批奏章累了,便用一些,倒是愜意得很,結果有一次可倒是好,我吃壞了肚子,在早朝上險些鬧了笑話!”
希錦看他那愁眉苦展的樣子,差點笑出聲來。
誰想到呢,初見時高高坐於龍椅上的那真神皇帝,竟還能這樣!
這會兒他換一身粗布衣衫坐在地頭,說這是村裏老農,誰還懷疑呢!
旁邊阿疇聽到這個顯然也是意外。
官家看到他那疑惑的樣子,道:“說起來,你爹爹小時候也是貪嘴的,他讓小太監帶著他偷溜出去看花燈,當時把宮人嚇壞了,倒是好一番找,等找到後,把他揍了一通呢!”
阿疇自是萬沒想到他竟提起這個,倒是微怔了下。
一旁希錦也是感覺到不對了。
官家的兒子,阿疇的爹爹已經死了啊,當爹的說起往昔,說起自己如何教訓那頑劣小子,可那小子已經死了。
這個世上白發人送黑發人原本是最悲傷不過,可那黑發人竟是白發人一手推到了懸崖的。
這讓人怎麼說?
官家說完這個,似乎也意識到什麼,突然就愣住了。
愣住之後,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曾經的親爺孫也是熟稔親近過的,隻是後來出了事,父子離心,那當爹的一把火燒死了自己,孫子流落民間,從此親情斬斷,再不相見。
十幾l年後,那流落民間多年的孫子終於回來了,你喊我翁翁,我叫著你疇兒,仿佛又喚回了爺孫情,偶爾間也能談笑幾l句。
但隻是彼此都明白,各自心裏有個禁忌,是不能跨越的,也不能觸碰的。
如今不經間,白發帝王說起曾經,曾經他那嫡親的小兒子,曾經那抱在懷中肉嘟嘟小嬰兒,這麼說著說著,突然一個激靈才意識到。
是了,那肉嘟嘟的小嬰兒已經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然後死了,還是被自己逼死的。
於是此時此刻,夏風沁涼,燈火闌珊,這已垂垂老矣的天下至尊坐在宴席上,竟有些恍惚,仿佛過去的十幾l年二十年都是一場夢。
夢醒了,他還是那個抱著肉嘟嘟嫡親兒子的父親,他還感慨著這小子太能吃。
風吹過燭火,燭火撲簌撲簌的。
希錦不曾吭聲,她不知道說什麼,怕說錯話什麼都沒了,到時候隻是一場夢。
阿疇也不曾說話,他更無話可說,十二年生死路,他能說什麼?
唯獨芒兒,懵懂的芒兒,才剛學會說話的芒兒,指著桌上那蜜冬瓜魚兒,流著口水道:“翁翁,吃,吃這個!”
很小很小的重孫子正喊著翁翁,喊得稚氣天真。
他還小,不懂在場三個大人的心思。
官家便木然地伸手,用勺羹擓了一些放在芒兒麵前瓷盤中。
芒兒得了那蜜冬瓜魚兒,歡喜地吃起來,吃得噴香的樣子,口中還道:“好吃!翁翁吃!”
多麼乖巧的樣子啊。
官家看著孩子澄澈而期待的眼睛,扯了扯唇,似乎想擠出一個笑來,不過那笑格外難看。
於是他終究無力地靠在那座椅上,蒼白地笑著道:“乖乖芒兒,可真是好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