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名字是種咒(3 / 3)

不過同行就算了,李琅玉畢竟是八派中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必了,還是不要太麻煩李少俠了。而且……我還有要事。”

“要事?”李琅玉疑惑地看著玉微瀾。

玉微瀾點點頭,眼珠一轉,四下裏打量,在林中尋了塊被穿過林間縫隙投射下來的陽光覆蓋著的大石頭,走上前慢悠悠掏出兜裏皺成一團的潮濕紙張,一張張攤開鋪在大石上。

一邊攤放,她一邊對李琅玉笑道:“昨晚淋了大半夜的雨,你們送我的銀票雖然層層包裹,卻也濕了些。這事我早就想做了。”

李琅玉看著玉微瀾的動作,略有些愕然問道:“難道姑娘是在……曬銀票?”

“對!”玉微瀾笑得開懷,“曬銀票。這可是對我這個村姑來說最最要緊的事了。”

這冬日的林子裏,終究免不了陰冷潮濕。同村民買來的衣服料子粗陋又單薄,連夾棉都沒有。玉微瀾沒曬幾張銀票,就開始覺得天寒地凍起來,又不敢運功禦寒,怕被李琅玉瞧出端倪,隻能強笑道:“李少俠如果有什麼要緊事,還是別為我耽擱了。”

李琅玉看看玉微瀾被凍得有些發紫的手指,不禁莞爾:“姑娘倒不似一般的村婦,有趣得緊。”

有趣?但願這不是在隱晦地說她傻就可以。

李琅玉隨手摘了片葉子輕吹了幾個音調。不多時,便見山林遠處奔來一匹馬,通身潔白如雪,看來頗為神駿靈通,應該是李琅玉的坐騎。

而在駿馬後麵,竟還跟著兩道姹紫嫣紅的身影,不用辨認光聽她們的喊聲,便能辨認出正是峨眉的鶯歌燕語兩師姐妹。

“玉兒師兄,原來你在這兒。”燕語叫喚著,下了自己的馬,用峨眉輕功飛躍兩旁橫斜的枝頭,與鶯歌一同嬌柔地落在李琅玉麵前。

“燕師妹、鶯師妹,你們怎麼會找來此處?”李琅玉對她們微微笑著,但玉微瀾能察覺到他此時的笑,與之前的微笑略有不同。

鶯歌已搶先說道:“我們在江陵府看到你留下的標記一路尋來,恰好看到你的坐騎在這山林中徘徊,便索性等在附近,果然找到了你。”

燕語瞥了瞥李琅玉身邊,暗暗捅了下正一臉歡喜的鶯歌,後者這才注意到一邊待在大石旁的玉微瀾,驚奇地問:“咦?這醜八怪怎麼也在?”

“鶯師妹!”李琅玉語氣中帶著責備,望向玉微瀾的眼神則帶著歉意。

玉微瀾不痛不癢地衝他聳聳肩,她早就習慣了,被叫醜八怪又不會掉塊肉。

“你們特意來找我又有何事?”李琅玉臉上一貫的微笑又比方才少了幾分溫度。

燕語似對他也有幾分了解,看看他的臉色忙道:“是師叔,八派的師叔們召集了天下豪傑聚在在嶽陽樓,想喚玉兒師兄也過去參與,一同商議剿滅魔教餘孽之事。”

李琅玉聞言神色肅然了一下,卻將眼掃了掃玉微瀾,向燕語道:“燕師妹可有隨身帶著衣物?”

燕語隨著李琅玉看看玉微瀾,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但她還是點點頭從自己馬背的行囊中取出一件披風,上前撇著嘴遞給玉微瀾:“你……你拿去吧。”

這麼不情願?那她就必須笑納了!

八派聯盟與邀月教乃是宿敵,能揩她們一分油是一分。

玉微瀾笑著忽略燕語,向李琅玉點頭:“多謝李少俠。”

燕語見她如此,臉色更不好,暗暗使了個眼色給鶯歌,鶯歌便催促起李琅玉:“玉兒師兄,事情緊急,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

“這……”他看眼披上了披風又開始老神在在地曬銀票的玉微瀾,猶豫了下方點頭,“姑娘,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翻身上馬時,他忽然回身問道:“對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能對她這樣醜的女人用上“芳名”這詞,玉微瀾覺得十分欣慰,越發欣賞這位陽光溫暖的玉般美人。

自己一直以來便有意無意地不曾與李琅玉互通過姓名。她總覺得名字是一種咒,讓原本素昧平生的人從此產生交集,在遙遠的將來會因念到一個名字或生愛或生恨或無可奈何,這是世上最為攻心的一個咒語。

對於眼前這位萍水相逢的八派弟子來說,互通姓名不如擦肩而過,將來或許還能有緣相逢一笑,在最後的生死相鬥時也不必彼此為難。

隻是此時此刻,麵對李琅玉溫暖的笑,玉微瀾卻忍不住脫口而出:“玉微瀾,我叫叫玉微瀾。”

“芳蘭振惠葉,玉泉湧微瀾……好名字!”李琅玉的笑容越發和煦,如冬日暖陽掃除這雨後林間的陰霾,“雖然你或許已經知道,但我還是要報一遍我的名字——我叫李琅玉。”

他提起韁繩,在鶯歌燕語二女不斷變換的神色裏,向玉微瀾告辭:“微瀾,前路好好保重,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他便雙腿一夾馬腹,策馬嶽州方向馳去。身後鶯歌朝玉微瀾瞪了眼,便與燕語一同策馬追了過去。

“後會有期!”玉微瀾朝李琅玉消失的方向甩甩手,待他們的身影消失,這才一屁股坐在了那曬滿銀票的大石上,望著上方零星灑下的陽光發呆。

良久,她才歎口氣,幽幽道:“藏在這到處是水的林子裏很好玩嗎?”

耳邊傳來隱約的衣袂聲,和幾聲輕咳,如果不是太過熟悉,幾乎無法從林中摻雜的鳥鳴聲裏辨別出來。

過了一會兒,才有同樣一聲幽幽的歎息傳來:“教主……”

“教主?”玉微瀾自嘲地一笑,“稱我教主的你,是誰?”

“又或者,你不如告訴我,現在我該叫你什麼好?”不等對方回答,玉微瀾又搶先說道,語氣中的譏諷意味越發濃重。

林中安靜了片刻,隻偶爾會傳來一兩下極力壓抑的咳嗽聲,

玉微瀾就這樣坐了片刻,突然起身揮手將大石上曬著銀票一股腦兒甩進兜裏,轉身便走。

走了兩三百步,她又驀地停下腳步。似有火苗在心頭竄動,她帶著怒意運指如電,戳向身邊大樹。

即便在冬日雨後,依舊枝繁葉茂的大樹,卻在被玉微瀾一指戳到後,於三個呼吸間無聲無息地開始枯萎焦黑,瞬間泛黃的樹葉紛紛揚揚灑落,如同脆弱的花瓣般隨風飄搖著。

玉微瀾就在這周身飛舞的枯葉間,終於再度聽到一聲無奈的歎息。從約莫五六丈外一棵樹後緩緩走出一名紅衣男子。

落葉形成的網般的縫隙間,能窺見他一身紅衣勝火,本是張揚的色彩,卻越發襯得他俊美的容顏蒼白如雪。

他向玉微瀾緩緩走近,紅衣在風中發出輕微的獵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