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嶽陽樓是整個嶽州城最熱鬧的地方,幾乎大部分正道武林中的代表人物都齊聚於此,甚至連嶽陽樓外都被各路豪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頗有幾分華山論劍的味道。
但此刻因為午間的那場大火和魔教的再下毒手,樓中的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樓內的格局因此次伏魔大會的需要,將桌椅都挪在周圍邊角,空出了中間好大一塊空地。而此刻就在那空地中央,有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正半躺在那裏。那人渾身血肉模糊,整張臉腫脹已經分辨不出原來容貌,隻能依稀從身形能看出應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宋無殊,你還不快快將那魔教教主所在從實招來!”樓內主座上的武當掌門再度厲聲喝道。
剛才張家花園一事,魔教竟敢在八派召開伏魔大會的日子裏公然作案,令八派在武林群雄麵前顏麵盡失。他自己女兒蘇翩翩的下落已經不再重要,此刻他隻想將那魔教教主找出來千刀萬剮,一雪八派之恥。
地上半躺著的邀月教右護法宋無殊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仿佛武當掌門的喝問隻是一陣響亮的雷聲罷了,響罷依舊與已無關。唯有從他強忍之下仍有些顫抖扭曲的肌肉,能看出他正在經受什麼樣的煎熬折磨。神醫之女紫炫兒給的藥,能夠令人活生生品嚐煉獄的滋味。但縱是這煉獄般的痛苦,竟也無法從這個魔教妖人口中撬出任何他們想知道的信息。
“琅軒!”看到這樣依舊一副巋然不動姿態的宋無殊,武當掌門動了真怒,喝起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時辰到了,送這冥頑不靈的魔教妖人去九泉,慰藉那些在魔教手中無辜喪了性命的受害者。”
“師父……”一直侍立在武當掌門身後,一身紅衣的俊美男子遲疑了下,並未馬上行動,而是喚了聲自己的師尊,似想勸說些什麼。
武當掌門已一揮手,阻斷了他的話,聲色俱厲:“還不快去!”武當掌門向來嫉惡如仇,怒火攻心之時更是聽不得旁人的違逆之語。
男子隻得無奈地從他身後走出,樓中的諸多豪傑中早已有不少人認出他正是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三載,最近才遊曆歸來的武當派掌門弟子,“溫風如酒”李琅軒。此時見他走出來,雖不複三年前的意氣風發,且麵色蒼白仿佛許久未見陽光,但容顏俊美卻更勝從前,站在那裏便如玉樹臨風,頓時吸引了不少江湖俠女的目光。
而從剛才就覺得他有幾分眼熟的宋無殊,則一眼不眨地盯著他向自己緩步走近。
李琅軒的手一直穩穩地放在劍柄上,在走到離宋無殊還有五步左右時,他忍不住低頭輕咳了聲。
聽到那聲咳嗽,原本眼睛腫得眯成了縫的宋護法猛地睜大眼睛瞪向李琅軒,一直巋然不動的身子猛然前傾,瞪著他幾乎目眥欲裂,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一聲:“竟然是你!”
他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完,而是突然仰天大笑。
笑了好一陣,直笑到身上傷口破裂鮮血滲出,他才譏誚地掃了眼四周眾武林豪傑,最後望向堂上武當掌門:“兀那牛鼻子,老子雖然不能說出教主的下落,但倒是可以說一說另一個人……”他仰天大笑,“我們邀月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教長老葉靈修,你想不想知道他在哪兒?”
他嘶啞的笑聲裏充斥怒意和嘲諷,他的這番話令場內眾人皆齊齊一驚。凡身在江湖之人,隻要對邀月教略有了解的,都聽說過大約三年前開始在邀月教主身邊便出現了一名武功高強的瞎眼長老,幾乎時時護衛在教主左右,此人的名字便叫葉靈修。
現任邀月教主接位隻有三四年功夫,不同於以前的幾任教主,現任教主的行蹤極為神秘,因此從無外人見過此人的真實相貌,甚至連姓名都無從得知。作為邀月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教長老葉靈修,時常代表教主出麵處理各種教內外事務,在外人眼中他便是相當於教主的存在,一度有人猜測他其實便是現任邀月教主。
能得到魔教護教長老的消息當然是極好,隻是為何這鋸嘴葫蘆般的魔教護法在看到武當掌門弟子李琅軒後,才忽然有此異常的反應?聯係起來未免有些微妙。
然而在眾人神色各異地等待宋護法開口說下去的時候,武當派的蘇掌門卻猛然一掌拍在了桌上:“大膽妖人,問你教主下落,你卻繞東繞西耍盡花槍,竟妄想將我等任意愚弄麼?琅軒!”他怒喝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底的厲色一閃而過,“還不快動手除了這妖人!難道你還要等他將我等正道中人一一愚弄完了再動手?”
在宋無殊說那番話時,從始至終隻是身子顫了顫後,便垂眸站在原地未曾動彈過的李琅軒,聞言低頭輕咳了幾下,放在劍柄上的手收緊又放鬆。除魔衛道本是他身為正道人士的義務,但眼前的宋無殊曾與他同處邀月教三年,除了為人狂放行事不羈外,也並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更何況他如今還是像自己妹妹一般從小一起長大的蘇師妹的夫君……
“怎麼,你難道還要讓為師親自動手?”武當掌門又怒喝了聲,“別忘記正邪不兩立,你對這樣的魔教妖人心慈手軟,便是對我正道的殘忍。”
李琅軒身子一震,體內的氣息微亂,是昨晚被師父打出的內傷還未痊愈。他又猛烈地咳了好一會兒。
昨晚師徒間從未有過的一場激烈爭執,讓自己的師尊一怒之下罰了他三掌,並開始對他前三年的經曆有所懷疑。他昨晚一夜未能離開師父的視線範圍,今日一早師父還派了琅玉去查看他的住所,也不知她……是否已被琅玉發現,如今那邊又是怎樣的情形。
而剛才宋無殊的話,則剛好更加深了師父的懷疑,此時緊逼不放也是師父對他的考驗,考驗他是否已經與魔教有所勾結。
如今,是在群雄麵前據理力爭,為邀月教開脫罪名?昨晚他已經試過,最後除了得到師父怒極的三掌,以及從小培養自己的八派諸位前輩失望的眼神。除此之外,於事無補。
而作為正道表率,無視過去三年同處的情誼,無視蘇師妹的終身幸福,將眼前的邀月教宋護法斬於劍下……他更做不到。哪怕這樣做,能夠重新獲取師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