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個旮旯,人家都不許他們集會,說是像蒼蠅似的嗡嗡嗡。街麵兒上更不行,警察一看見一幫子人擁在一起就以為要鬧事,再一聽那些詩,一句也聽不懂,聽不懂就可疑!就反動!先收審再說。那些詩不要說警察沒法解釋,詩人自己也說不清。他們可以對我說“詩怎麼可以用俗人的語言去解釋呢?”可這樣的話他們又不能對警察講。所以他們總是圍著我的水果攤開朗誦會,請虛無朗誦他的詩,別人也朗誦自己的詩。警察一來,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我的攤子上拿水果吃,顯得我的生意好極了。警察一走,他們又開始朗誦起來。我實在不懂,他們朗誦的聲音一會兒輕得像蚊子那樣嗡嗡嗡,一會兒又像罵街,有時候還有汪汪汪的狗叫。狗叫也有人捧場,他們拚命拍巴掌,叫好,吹口哨。還有人痛哭流涕。特別是虛無朗誦完了以後,叫好的時間比朗誦的時間還要長。還有兒個小姑娘撲上去啃他的臉。最初,我覺得很好笑。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跟著拍巴掌,就像聽氣功師作帶功報告一樣,氣功大師說他說的是宇宙語,誰也聽不懂,可就是有很多人為他癲狂,如癡如醉地哭哇,叫哇,笑哇,跳哇……我當然不會上去啃他。有一次我聽完他的朗誦,送給了他幾個桔子。他說他要為我朗誦一首他寫的《桔頌》,說是兩千三百年前的一位叫屈原的詩人也寫過一首《桔頌》。虛無的那幫子朋友說“屈原的《桔頌》比起他的《桔頌》來,就像小學生的作文一樣幼稚可笑。”他的《桔頌》沒有一句提到拮子,也沒有一句能聽得懂。他一念完,那些年輕人立刻就瘋了!把我的桔子全都拿光,連香蕉蘋果梨都沾了光,一掃而空。我不覺得他們是在搶,他們是在愛那些水果。我一邊流著淚,一邊喊著“拿吧,拿吧,都拿去!”虛無很感動地走到我的麵前對我說“你的感覺太好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是繆斯(後來他告訴我,繆斯就是詩歌女神〕!你的水果攤,你的竹籃子,你此刻的樣子……所有這一切就是一首詩,就是一支歌!”他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抱著我就跟我親嘴。我羞死了,當著那麼多人。那砦人還拚命拍巴掌,嗷嗷亂叫。他咬著我的耳朵對我說“傍晚,河對岸,桃花山上,寶塔下……”說罷他突然扯下自己的一隻袖子,丟在我空蕩蕩的水果攤上,扭頭就走了。我像傻了一樣,一直到人們全都走光,我拿起他的那隻袖子,當著街上的過往行人像三歲小孩一樣哇哇地哭起來。太陽落了山,我光著腳蹚過了小河,爬上桃花山,他說的桃花山並不高,有一片沒有修剪過的桃林。現在不是開花,也不是結果的季節,一朵花一顆桃兒也沒有。幸好沒有花果,才沒有一個遊人,好清靜!那座一人多高的七級石塔,正躲在綠樹林裏。那晚上我覺得好美好美!火燒雲把土堆石塔都照得紅彤彤的。我以為他還沒來,誰知道有個人冷不防從石塔背後轉過來,緊緊地抱住我。我從一隻有袖子一隻沒袖子的手臂上認出了他。他把我高高舉在他的頭上,用一大串三百年以後的人才能懂得的詩句誇我,我聽不懂,可我非常感動。過去聽人說,隻有漂亮的公主才會有人給她獻詩,我是個流浪在外;擺水果攤的邋遢姑娘,他卻給我獻詩。
他可不是一個一般的詩人呀!他是一個幾百年才能出一個的天才!我一想到這兒,眼淚就像兩條小河似的不停地淌呀淌呀!我的一雙袖子都擦濕了,淚還在流。在石塔!下,他抱住我,讓我坐在他的膝頭上。我從手袋裏取出針線和那條他扯下來留給我的袖子,要給他縫上,他不許,他說“這是一個藝術的行為,也是一個行為的藝術;這是一個愛情的創造,也是一個創造的愛情。是我們激情的目光鑄造的維納斯式的殘缺美,其中有一千個必然,有一萬個偶然。不是隨便什麼時候都能夠出現的!你怎麼要破壞它呢?”我隻好不縫,讓他把殘缺的美智在他的胳膊上。他的話我不能全聽懂,可我都記住了。就像我媽,一個大字也不識,她卻能記住好幾卷佛經。他把我帶進一個草棚子,這草棚子星可能是有花果的季節看林人守夜住的,地上還鋪著稻草。草編的房頂上到處塞著紙片,都是他寫的詩,現在誰也不眼饞,將來那可是無價之寶啊!我問他“你就住在這兒?”他說“是的,我的天使!你不覺得這兒是天堂嗎?多麼輝煌!多麼美麗!……”我隻能說“是的,輝煌,美麗……”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輝煌。天黑了以後,好大的月亮啊!照得棚子裏亮堂堂的。他對我說“太陽能把人曬黑,月亮能把人曬白,丹丹!”
他說什麼我都相信,他說什麼我都依從。他讓我幫他脫掉上衣,我幫他脫了,他的上衣隻有一顆鈕扣,一隻袖子,很快就脫掉了。他要為我脫掉小褂兒,我點點頭,閉著眼睛讓他脫。我在幫他脫衣裳的時候/就想到他也要幫我脫衣裳。果然,他開始給我脫衣裳的時候,一雙手隻發抖,那樣笨,花了很長時間才解幵那些其實是很好解開的扣子。他一邊解扣子,一邊念著一首叫做《月光洗禮》的詩。他讓我和他並排躺在稻草上,他一直小聲念著那首詩,也不碰我。我很想碰碰他,又不敢,怕打斷他的詩句。他的詩很長,我都要睡著了的時候,他念完了,就輕輕地脫掉了我的裙子和短褲,溫柔地對我說“幫幫我丹丹!”我知道他要我為他脫掉褲子,我隻好給他脫,沒想到他沒穿短褲,我的手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他打了一個寒顫,貼著我對我說“你竭覺得到嗎?月光像水一樣,正漫過我們的身子,我們應該用月光洗洗我們的身子。我幫你洗,你幫我洗……”我聽不懂他的話,回答了一句傻話“沒有毛巾呀!”他說“用手,把月光撩起來就可以了,我先給你洗。”他用手真地撩著月光在我身上搓冼著,什麼地方都搓洗到了,又癢又難為情,我一直都在尖叫。他像沒昕見一樣,又念著另外一首叫《體驗瘋狂》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