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達兩百人參與的長鏡頭怎麼拍?
“今天的「幕後之聲」我們請到的是齊大南老師……”
柔光燈下,齊大南正襟危坐,牛仔褲和翻領t恤好像束縛住了他的靈魂,以至於麵對主持人時,臉上顯現出了一抹不自然。
「幕後之聲」是一檔專業科普性影視節目,主要是從幕後技術角度拆解經典作品,同時分享一些花絮趣事。gc深諳宣發,認為一鏡到底畢竟曲高和寡,因此造勢得從一開始就進行,春風化雨般一點一點把觀眾的認知、接受度和期待度都慢慢推上去,推到高峰。
上這節目是政治任務,齊大南一老實人,既然老板都這麼發話了,那麼也就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齊老師入行二十年,拍過的經典影片不計其數,但最讓觀眾印象深刻的,恐怕還是偏門裏的那一段長鏡頭,這也讓你提名了星雲獎最佳攝影。”
齊大南很老實地說:“那段是商導親自掌鏡的。”
主持人:“……”幸而訓練有素,臉上浮現微笑:“聽說那一場戲前後拍了一星期,ng了十幾次,後來是怎麼克服的呢?”
“主要是我的問題,ng都是我卡的,商導上了一次就過了。技術上的難點在於這是一個複合運動式長鏡頭……”齊大南認真地說了幾句,“最開始這麼設計時我心裏是覺得多此一舉的,不過事實證明,電影藝術的高與低,有時候就在這一念之差,什麼時候是more,什麼時候是lessismore,這很微妙,但恰恰是關鍵。”
訪談的大綱起先自然都捋過一遍,也許是太緊張,才顯得話那麼囉嗦。
無論如何,這一場的重點在於再見,安吉拉,主持人把方向救回來:“以業內的眼光看,那一個長鏡頭已經可以算是史詩級了,很震撼,那這次挑戰一鏡到底”
“這完全不是一個級別。”齊大南肅穆地輕搖了搖頭,“偏門賭場大廳那一場,群演雖然也高達了一百二十人,但運鏡動線不過一百多米,鏡頭也就是一分三秒,雖然是複合運動,但畢竟是葉森的主觀跟隨鏡頭,景別和關係鏡頭都是很單一的……”
主持人點了點頭,等著齊大南的下文。
齊大南的眼前有一秒的恍惚,耳邊響起商陸的聲音
“即使是一鏡到底,該有的景別和關係鏡頭都要給到,落幅該在哪裏就在哪裏,沒有分鏡剪輯也要創造出蒙太奇。”
虛握成拳的手在巨大的美術圖紙上壓了壓,沉穩的聲音一錘定音:“沒有敘事感的一鏡到底沒有意義。”
“我認同你的說法,不過……”斯蒂芬一雙鷹目同樣注視著紙麵:“這樣的難度是前無古人的。”
第一卷的背景在抗戰前夕,寧市還遠未淪陷,紛飛的戰火似乎還遠在北中國,熙熙攘攘中,南洋的風從半新不舊的騎樓下穿過,吹拂過逃荒而來的內地人,借道躲向香港的上流貴婦和被政要送出的女明星,當然,還有生於此長於此的的老寧城人。
“騎樓一麵臨街,一麵臨鋪,群演坐在鋪前,主角穿行而過,產生交集,”美術指導紀南點著3d打印的模型,“這種情況下給出關係鏡頭,空間恐怕不夠。”
其實難點不止於此,這一卷的戲是從黃昏拍到華燈初上的,因為一鏡到底的緣故,鏡頭內的時間,便是實際演過的時間,一分一秒都跳躍剪輯不了,而從黃昏的天堂光到夜景,這兩者的燈光布置天差地別。
“既要給出恰到好處的景別,又要布好燈,這裏麵還要包括各種複雜的生活場布,鏡頭但凡推到中景都會帶到燈罩,那就廢了。”紀南中肯地說,抬起臉,目光緊張地在商陸和斯蒂芬的臉上掃過。
場景是陳又涵拿出來的,gc剛好領了政治任務,要負責寧城的一片舊城改造。幾大地產裏邊,gc負責的這塊地段最好,置換產值最高,產權成分也最明晰幹淨。這是正兒八經的民國建築,中間修繕過三次,但因為種種原因,「寧城曆史街區」的牌子還是給摘下了,這之後物管一瀉千裏,成了真正的城中村。
早就已經清空,那兒目前就是片空城,因為剛好要拆要炸,陳又涵又在一次聚會時聽商陸提了一嘴,索性拿出來給他當個一次性片場。
“不要燈光。”商陸說。
這回不是紀南,是斯蒂芬猛地抬起頭,簡直疑心自己是聽錯了這句英文,“what?”他蹙著眉搖了下頭,“ibegyoupardon?”
這可不是什麼好語氣,何況老頭子好萊塢混了五十年,那是從黃金年代就走過來的人物,雖神情仍還算正常,但氣場上的壓迫感已不同凡響。一旁的與會工作人員大氣都不敢喘了,紀南掐著掌,與退居做導演助理的齊大南麵麵相覷。
商陸無動於衷,手抵唇沉吟了會兒,伸出手在實地掃描後建模打印出的圖紙上帶出一條動線,在其中一個岔路口停下了,“主演在騎樓下一路演到這裏,正好天黑,他走出來,右手邊是友誼飯店,這時候場麵足夠空曠,把友誼飯店的光布好,主觀鏡頭橫搖過去,這之後的動線就一直在街上,所以黑夜場景是不用擔心的。”
他語氣尋常,似乎並未察覺斯蒂芬的不悅,頓了頓,沒有聽到回音,他才抬起眸:“怎麼了?”
斯蒂芬麵色已緩:“沒有,不過sean,騎樓裏的補光你依然沒有解決。”
商陸撐著桌沿,腦海裏反複檢索已知的經驗和技術,甚至異想天開:“有沒有可能在整棟樓旁支一個高架,掛滿燈,把場景整個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