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渝州城落了好大一場雪。
香海堂院中的那顆樹不再枝繁葉茂,小絨毛般的絮絮雪將它裝裹成一道靚麗的風景,打眼看去,視線一亮,好似那冰涼感就在眼前,靈台清明。
廊下
地上炭盆生地火熱,中間的空地上左邊吊著一鍋煮沸的紅湯水,右邊是正滋滋冒油的串串肉。
韋二猛吞口水,聞著空氣中交彙在一起的兩種味道,亢奮躁動,“好了沒?好了沒?我瞧著能吃了...”
正從小碟子中挖椒料的高七沒好氣道:“沒有,沒有。瞧著外皮熟了,裏麵拉血紅呢。”
韋二:“哎呀,那你快點!”
你行你上!
高七心中嘀咕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沒落下,一邊翻麵一邊均勻地抹上汁水。
油水下落濺在火紅的炭火上,‘嗤’地一聲,又是一陣煙氣上湧。
韋二一陣歡呼,視線又轉到另一側的紅湯鍋上,“好了沒?玲瓏可是說了,鴨腸快熟,七上八下最脆口。你可別燙老了,老了就不好吃了。”
伺候的小廝應喏,心裏記著動作,規規矩矩地涮腸,而後撈出放在旁邊的蒜泥碟子裏。
嗆口發辣的蒜泥浸沒在清澈的芝麻油中,紅湯香味滿滿的鴨腸裹上蘸料,一口下去,直呼神仙。
韋二吃得爽快,又在小廝的伺候下吃了幾碗,重新惦記上一側的炙肉串串。
忙活半天,一口沒吃的高七郎終於失了耐心,搶過最後幾串,遞到崔昫眼前。
崔二爺的東西,自然沒人敢搶。
韋二嚼地腮幫子鼓起,眼珠子滴溜溜直轉,“哎...趙玲瓏不在的第三十六天,想她~~~”
看似沉默讀書,實則盯著一頁紙發呆有一刻鍾的崔昫眼睛一動,瞟向韋二。
韋二撩火,韋二被瞪,韋二心有戚戚。
韋二又咬了一口肉。
崔昫拿起一枝肉,咬前,道:“是三十五日八個時辰...”掃一眼銅漏荷花,繼續,“...三刻鍾.”
韋二反應過來這是在糾正自己方才說得‘三十六日’,捂著臉蛋,為好友折服,“崔二呀,趙玲瓏要是不願意入你後院,你看我行嗎?”
崔二爺這下連眼皮都動。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別礙眼了!
韋二道:“這隆冬天兒的,趙玲瓏一小女子,去黔中道這麼久了,也不知走到何處了?別不是錯過宿頭吧?大雪再落上幾天,山道難行,怕是隻能宿在野外了。”
正說著話,不遠處有婢子低呼一聲,廊下人抬眼看去,白霧霧的天上又撒起鵝毛了。
韋二:“......”說啥來啥。
耳邊是韋二重新投入‘吃’業的說話聲,小廝低聲回話,廊下白雪簌簌,崔昫盯著外麵的雪景,漸漸放空思緒。
大雪落下之前,自長安傳來中書省令,命番椒之家趙家執李唐皇家明黃聖旨前往貴州府,傳授椒種栽植術。
皇家之命,自然不能僅僅叫一管事應付。
自入冬後,趙父不小心染上風寒,便一直咳得不停。怎可帶病出行?
趙玲瓏是如今趙家家主,明麵生意都是要經由她手,行程核定出發,距今日已經過去三十五個日夜。
黔中道就在劍南臨近,快馬加鞭,東去十七八日就能到黔中道貴州府。
然,已經有十三日沒有收到崔大的信了。
上一封信說黔南刺史大人到了貴州,玲瓏一時脫不開身,還未按照製定的日程出發。
過去這麼久了,也不知如今人在哪裏?
有時候,就連崔昫自己都會恍惚——那一晚長壽麵影響下的心緒曖昧好似浮華掠影一般,偶爾,崔昫會以為自己策馬出行,隻吃了一碗壽麵是發生在夢裏的事。
她有要忙的事情,他有無法相隨的迫不得已。
二人相處的點滴記憶散碎在歲月縫隙中,稱得上美好的記憶,可堪寥寥。
心中空落就連胃口都淡了。
今日是韋二非要尋個雅趣,賞景做食,不然他定是要出城東去沿途的宿頭撞運氣的。
雖然已經派出接應的人,消息也能第一時間傳回,他還是想要親自走一趟。
好容易鬧到下晌,韋二終於盡興,頂著一張紅彤彤的醉酒臉,被人扶上馬車。
西苑靜地人心不安,崔昫決定還是去一趟隱廬吧。
見不到人,能吃到與玲瓏相似手藝的飯菜,聊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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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城百裏之外·一處山洞
韋二胡言幾句,卻猜中大部分。
他們一行十日前從貴州府城出發,按照原計劃,這時候應該已經回到呼雲山鎮上。
豈料一場大雪,接連下了五日,山路濕滑,隻能白日出行趕路。耽擱地久了,這一日沒趕上宿頭,就近上山尋了一處寬敞的山洞過夜。
崔大慶幸自己在上一站多買了一些炭柴備著,又往火堆裏放了兩根大柴,“女郎,夜深了,喝了薑湯便早些歇著吧。”
馬車上的厚褥吊起,靠近火堆,摸上去暖融融的,睡覺不至於太折磨。
趙玲瓏道:“薑湯煮好,記得分給外邊護衛的人。”
她是女兒身,又是主子,護衛們自然不能和她擠在一塊。就近擇了一處小點的洞穴貓著。
崔大應喏,起身出去。
放眼望去,黑夜之中隱有亮光,那是雪地映出的月光,更添一股清寒氣。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白日行車馬兒打滑,險些帶著馬車滾落山崖,他們一行隻能歇了趕路的心思。
希望老天爺能給麵子,明天是個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