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沈俞已經見過很多人死去,依舊是會為了死而悵然,就像是他在最初被這兩個人弄得有些生氣,也隻是惡作劇一樣用水澆了他們一聲。
那人把水給喝完,說道:“我終於可以吃飽喝足了,你們如果能活著出去,和我師父說,我挺想他的,他的拐杖是被我埋在了後院,他打人太疼了。”
真到了這一刻,他意外的平靜,想到的也隻是一些生活中瑣碎的事情。
說完他把匕首插進來了自己的心髒,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隻是臉上有一種終於解脫了的神色:“真對不起啊,我先做了逃兵。”
就像是他自己說的,他已經不是人了,身體裏並沒有鮮紅的血液流出,就好像沈俞撕碎的那些怨氣怪物一樣。
這一次秦玄知和唐英並沒有讓怨氣怪物來挖坑,他們兩個像是在給自己找一些事情做,親手挖了坑就在之前的那些同伴旁邊。
唐英坐在旁邊,忽然說道:“說的和誰有心跳一樣。”說完又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他看向了秦玄知,“抱歉啊,忘記了你還有心跳。”
秦玄知越發的沉默寡言。
沈俞就像是掛件一樣趴在秦玄知的身上,看著唐英,其實沈俞和秦玄知更先發現了他們身體的異常,可是沒有辦法了。
秦玄知也感覺到自己心跳越來越慢,身體裏血液的流動也變了,他知道如果沈俞有辦法的話,絕對不會放任不管,可沈俞沒有吭聲,那些丹藥更像是一種心理上的安危和暗示。
唐英說道:“秦玄知要是我死了,那就把我埋在他們旁邊。”他看著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我瘦的都快脫相了,早知道進來之前就先大吃一頓了,其實我爸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
在怨氣空間掙紮著越久,唐英反而不嫉妒秦玄知了,哪怕他知道秦玄知很可能是他們中唯一活著出去的,他甚至不知道秦玄知是怎麼支撐著自己活到了有可能離開的那一刻。
特別是後來沈俞帶著他們去看了一次怨氣裂縫,他們是從怨氣裂縫裏進來的,可是想要離開卻根本做不到,反而是那些弱小的怨氣怪物能從裂縫中離開,他們像是被束縛在了這裏一樣。
秦玄知他們嚐試著把怨氣空間收集到了資料送出去,哪怕是帶進來的武器在進入怨氣裂縫的時候都變成了碎屑,更別提紙張一類的,他們想要把信息刻在怨氣怪物身上,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唐英也死了,他死的無聲無息。
秦玄知把他埋在了他生前選好的位置,這個怨氣空間中就隻剩下了秦玄知和沈俞。
沈俞靠在秦玄知的肩膀上:“玄知哥,很多次我都以為你會撐不下去。”
秦玄知看著湖水:“如果我放棄了,那你千百年來吃得苦遭的罪,又算什麼呢?”
這並不是什麼甜言蜜語,甚至算不上情話,可是沈俞總覺得這比他聽到的任何話都讓他心動。
秦玄知語氣平靜,這湖水也是灰色的,明明該是有些髒的感覺,卻讓人覺得很透徹:“你從未放棄過,我也不會放棄自己,直到我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
沈俞覺得可能快到了秦玄知離開的契機,卻又覺得還要很久,他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卻寂寞了這麼多年。
哪怕有沈俞給的鮫珠,哪怕秦玄知控製著攝入的食物和水,他身體裏的怨氣也越來越多,而且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需要睡眠了,這並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比秦玄知發現更早的是沈俞,他看著秦玄知的魂魄從漂亮的顏色到如今灰蒙蒙的。
秦玄知沒有放棄自己,可是他撐不下去了,他躺在了沈俞的懷裏:“我不知道你經曆的未來是怎麼樣的,可是……抱歉,又要留下你一個人了。”
就像是沈俞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哭出了那麼多鮫珠一樣,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再也哭不出來了,他看著漸漸沒有了呼吸的秦玄知,趴在了他的胸口,沒有了他一直喜歡的心跳聲,他的身體也在漸漸的變冷。
沈俞茫然,哪怕嚐試了很多次,都沒有辦法和秦玄知離開,他也一直堅信著他們兩個人會活著離開,直到再一次相遇的,可是這一刻,他卻不知所措了起來,難不成所有的未來隻是他的幻想?他的爸爸媽媽哥哥舅舅也是假的嗎?關於未來的一切隻是他的夢嗎?
不知道怎麼沈俞福至心靈,忽然想到了自己沒有傳承的記憶,秦玄知對傳說種族的了解,想到了秦玄知聽得懂鮫人語,他直起身看向了秦玄知,伸手取出了自己的鮫丹。
這枚鮫丹和未來給與秦玄知的並不一樣,顏色更璀璨一些,已經近乎是金色了。
沈俞露出了鮫人的指甲劃開了秦玄知的皮膚,看著他心髒的位置,反手劃開了自己的,挖出了自己的心髒放進了秦玄知的身體裏,他看著兩顆心髒融合在一起,看著秦玄知漸漸恢複了心跳和體溫,最後把那枚鮫丹放到了秦玄知的嘴裏,鮫丹化作了金色的液體融進了秦玄知的身體,他的血液從灰黑色變成了金色,又漸漸變成了人血的顏色。
“原來是這樣啊。”
沈俞看著秦玄知愈合的傷口,又低頭看了下自己開始腐爛的身體,他給出的不單單是心髒,還有鮫人的力量、傳承和記憶。
鮫丹和鮫人的心髒改造著秦玄知的身體,可是過多的記憶讓秦玄知混亂,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沈俞手指按在秦玄知的眉心,親手抽出了所有屬於他和他有關的記憶,啟朝的記憶是他的、在怨氣世界湖底千年的記憶也是他的,怨氣世界兩個人互相依靠的記憶……
這些記憶都變成了流光進入了那冰冷的湖水之中。
沈俞也沒有想到最後是他親手毀了他們兩個之間的記憶。
不過他在秦玄知的身上,聽著他的心跳,嘴角微微上翹,無所謂了,反正他們以後會有更多的記憶。
沈俞感覺到怨氣裂縫的出現,看到了所有怨氣翻湧,藏在樹上的怨氣怪物露出了不安和焦躁,它們卻又感覺到了沈俞在這一刻的虛弱蠢蠢欲動。
“該離開了啊。”
沈俞保持不了人形,他看著自己的魚尾,索性變成了巨大的三花貓模樣,把昏迷中的秦玄知扔到了自己的背上,然後朝著怨氣裂縫出現的位置跑去。
秦玄知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被灼燒,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疼痛,他勉強睜開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隻是感受到手下柔軟的毛,他不知道背著自己的是什麼動物,卻感覺到了那種溫暖。
沈俞的聲音空靈:“別怕。”
秦玄知想要說話,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沈俞撕咬吞食著所有擋在他麵前的怨氣怪物,用來補充自己的能量,最後來到了怨氣裂縫的位置,變回了鮫人的模樣,雙手抱著昏迷的秦玄知:“祖宗,幫幫我。”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無奈的歎息,灰黑色冰冷的湖水包裹住了秦玄知的身體,沈俞直接把秦玄知送進了怨氣裂縫之中。
秦玄知勉強睜開眼睛,可是他眼中一片血色根本看不清楚,隻看見那湖水變成了最一道道鎖鏈穿透了一個人的身體。
沈俞對上了秦玄知的眼睛,對著他咧嘴一笑:“要快些找到我。”
秦玄知想要回答,可是腦海中都是混亂的:“你是誰?”
可是秦玄知沒有等到沈俞的回答,沈俞的身體已經重新拖進了湖底。
沈俞並不覺得害怕,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原來我死了一次啊,啊,不該說那句話的。”
他是想讓秦玄知快一些找到未來的自己,可不是讓秦玄知來怨氣空間來找自己,怪不得之後秦玄知一直想要重新進入怨氣空間,至於為什麼怨氣空間不讓進?那完全是因為秦玄知身上都是沈俞的氣息,當羊群終於把狼趕走,難道還願意讓狼重新回來?
沈俞想著想著,慢慢的失去了意識。
一聲歎息傳來。
沈俞一直戴在脖頸上的金色海螺發出柔和的光,沈俞感覺到自己從身體中脫離,他茫然地看著那具被鎖在湖底帶著一個藍胖子的鮫人屍骨,嘟囔道:“原來我的骨頭也這麼好看。”
“走吧。”
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再次傳來。
沈俞快樂地喊道:“海神祖宗。”
海神祖宗沒有回答,隻是沈俞的麵前出現了一道金色的光。
沈俞懂了海神祖宗的意思,他的魂魄被光包裹著被輕柔的力量推著離開,無數的光點飛進了沈俞戴著的金色海螺之中,沈俞開始並不知道這些是什麼,直到他看見了黑發黑眼黑尾的鮫人祭司對著他笑了一下,也化作了光點進入了金色的海螺中。
他好像知道了。
海神他們、山海種族、甚至那些人族大能以犧牲自身終是為種族尋到了一條活路。
沈俞伸手摸著那枚金色的海螺,可是比起那些消失的種族,進入海螺裏的光點太少了。
他感覺海神的消失,感覺自己進入了時間和空間的洪流之中,哪怕沒有人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該做什麼,光點從金色海螺裏飄出來進入了不同的時間,他沒有任何停留,到了最後他看見了鮫人島,他停了下來看見了自己正在舉行結契儀式的父母,他送出了最後一顆光點,等親眼看見那光點進入母親的身體,這才露出笑容。
金色的海螺化作了淺金色的液體把他的魂魄包裹起來。
“好孩子,你做的夠多夠好了,所以忘記吧,享受自己的人生。”
沈俞從出生就是個奇怪的孩子,他聽不得海水的聲音,最後家人搬離了鮫人島,他就像是普通的孩子一樣長大,最大的煩惱就是寫不完的作業,直到高考結束的那一日,覺醒了鮫人的血脈,才知道原來他們一家都不是人……
鮫人島上,那一直沒有動靜的大貝殼在月光下好似被渡上了金光,秦玄知第一個發現了這番變化,站起了身看著那大貝殼。
同樣守在大貝殼周圍的沈如南他們也都看了過來,有期待有忐忑。
大貝殼打開,沈俞盤腿坐在裏麵,直接跳了起來,笑著大聲說道:“驚喜不!意外不!你們看我又有腿了!”
姚瓏愣了下笑了出來,隻是眼淚止不住的流下:“回來就好。”
沈俞笑得燦爛:“媽媽,別擔心,我隻是睡了一覺渡過成熟期而已。”
沈蘊看向沈俞,看著他的神色沒有一絲陰霾這才鬆了口氣:“挺好的。”
沈如南鬆了口氣,摟著妻子問道:“餓不餓?”
沈俞使勁點頭。
姚朔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自己的四肢:“行了,給你抓藍環章魚去。”
沈俞對著姚朔比了個心:“謝謝舅舅!”
說完又對著青長老他們說道:“海神祖宗說了,我是他最寵愛的祭司,所以你們不管以後多生氣,都不許打我屁股。”
這話一出,讓本來有一肚子話想要問的辰長老皺起了眉頭:“你做了什麼?”
沈俞大聲宣布:“不告訴你們!”
青長老拉著還要說話的辰長老說道:“祭司已經渡過了成熟期,大家都回去休息。”
鮫人們笑了下,都是由衷的喜悅,他們笑看著沈俞,倒是沒有打擾他,而是跟在長老的身後離開了。
秦玄知看了沈俞許久,微微垂眸轉身背對著沈俞:“背你。”
沈俞直接趴在了秦玄知的背上:“玄知哥,我可想你了。”
姚瓏小聲說道:“這熊孩子肯定有事瞞著我們。”
沈如南嗯了聲:“他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他。”
沈蘊也是說道:“他不想我們擔心,我們就裝作不知道好了。”
姚朔笑了下,說道:“除了藍環章魚還要抓什麼不?小蘊我們一起,早點抓回來,免得餓到這條小壞蛋。”
沈蘊說道:“送他們回家,我們就去。”
秦玄知背著沈俞跟在沈如南他們的身後,問道:“你沒有那些記憶了嗎?”
沈俞哼著歌,聞言說道:“玄知哥說什麼?”說完又欲蓋彌彰的來了句,“我睡了一覺,然後就被海神祖宗給踹醒了,然後我就發現自己渡過了成熟期,我睡的挺好的。”
秦玄知問道:“那藍胖子的儲物空間呢?”
沈俞緊緊摟著秦玄知的脖頸,他想到那具在湖底的屍骨:“不知道,估計丟了,我就說要弄成耳釘,項鏈很容易丟的,都是玄知哥的錯,你得再給我做一條。”
秦玄知沉默了下,笑著說道:“好。”
沈俞看著鮫人島上亮起的燈火,看著站在家門口等著他們的家人:“玄知哥,我們都還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