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紅了宋小河的眉眼,順著她的臉龐滑落,在雪地裏炸開一朵朵小花。
她低眸看著王並天張嘴說了什麼,口中溢出了許多的血,嗚咽幾l聲後,不甘地瞪著眼睛死去,徹底斷氣。
宋小河等了一會兒,見他再也不動彈,便將滿是血的短刀插在雪中,隨後掀起長長的棉袍往地上一跪,往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再抬起臉時,已是滿麵淚水。
“榮娘——!”
宋小河朝著天上大聲嘶喊,仿若竭盡全力一般,“錚叔——!你們安息吧,小河為你們報仇了!”
她想起那如噩夢般的夜晚,那些曾經會笑著跟她說話,問她今日又去哪裏玩了,餓不餓,要不要新衣裳的鄉親父老,一直將她當做孩子一樣愛護的夏榮和沈錚,所有人。
所有的人,皆慘死於妖怪的手下。
他們什麼都沒做錯,不過是因為那一份善心。
善良讓他們養大了老宋撿回去的宋小河,也讓他們收留了流浪至此地的王並天,而後不幸就降臨了。
宋小河大聲地哭喊,耗盡全力,哭聲驚動了村中的其他人,有幾l戶人家膽子大,提著燈開門查看,看見滿地的屍體和哭著的宋小河,卻不敢上前探查。
任她像個孩子一樣,肆意地哭嚎。
忽而一人踩著雪走來,半蹲在她的麵前,歪著頭看她。
“宋小河。”他喚宋小河的名字,語氣裏帶著一絲好奇。
隨後他的手指摸上了宋小河的臉,將她眼睛裏剛流下來的那滴淚接在指腹,拿到麵前看了看,問她,“這是什麼眼淚。”
宋小河抬眼,就看見沈溪山半蹲在身側,那雙總是淡無波瀾的眼眸帶了些許好奇之後,變得頗有幾l分漂亮的神采,飄零的雪花落在他的發上,說話時嘴邊冒出芒白的氣體,染上了不少凡塵的味道。
沈溪山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什麼,他看見宋小河的眼睛裏總是冒出來水珠,於是忍不住問她,為什麼眼睛會流水珠。
宋小河告訴他這是淚。
後來沈溪山知道了,卻又總分辨不出來這淚裏的情緒,因為宋小河總是因各種情緒流淚,快樂,傷心,生氣,有時打個哈欠都會落兩滴。
他問,宋小河就會不厭其煩地解答。
“這是喜極而泣。”宋小河說:“今日得以給村裏的其他人報仇,我高興呢。”
沈溪山往周圍看了一眼,“這些都是你做的?”
宋小河擦了兩把臉上的淚水,笑著點頭,“對啊,怎麼樣,我厲害不?”
“不錯。”沈溪山給予了肯定。
這不可一世的龍神,鮮少會說出讚賞和肯定之詞,能夠說出“不錯”二字,在他嘴裏已經是高度評價了。
他拿出油紙包好的肉餅,是剛出爐,還滾燙,“你說了,我買了這肉餅,你便隨我回山上去。”
宋小河看著那肉餅,笑得露出兩行白牙,站起來說:“當然,我自是
說話算數的,也不用等明日,今夜就隨你上山去,我們一起過春節。你等等我,我去換身幹淨的衣裳。”
沈溪山說那麼麻煩做什麼,宋小河卻不依,難以忍受身上被噴了那麼多的血,硬是回去將臉和手洗得幹幹淨淨,換了身幹淨的衣裙。
她出門的時候,沈溪山還站在門外,雪在他身上堆疊起來,遠遠看去像白了頭發一樣,也異常好看。
宋小河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挽起他的手臂,從他手裏接過肉餅,“走吧,我們回山。”
她撕開油紙,咬一口熱氣騰騰的肉餅,與沈溪山並肩走在雪地裏,覺得再沒有旁的事比現在讓她快樂滿足了。
沈溪山的話雖然不多,但從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顯然也是高興的。
畢竟念叨了那麼久的回山,總算是把宋小河接回山上了。
宋小河一邊吃著肉餅,一邊跟沈溪山講她起初被撿回村後的事,講老宋頭打獵下山時會給她摘幾l個野果,講隔壁的夏榮會偷偷給她縫製衣裳穿,講村中的老人總是抱著她去地裏,讓她坐在田埂上曬暖。
講那些沈溪山不曾知道的,屬於宋小河自己的過往。
兩人並著肩,在雪地裏留下兩對腳印,蔓延得老長。
後來宋小河的肉餅吃完了,也像是說累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慢慢又幾l分無力。
沈溪山轉頭看她,她就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說:“沈溪山,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
沈溪山說:“不過幾l步路,你就累了。”
不過念在這是接宋小河回山,所以沈溪山並未多說,隻是蹲下讓她爬上了背,站起來時抱著她的腿彎往上顛了顛,偏頭詢問,“我飛回去?”
“不,慢慢走吧,看一看沿途的風景。”宋小河抱住他的脖子,輕聲說。
沈溪山也順了她的意。
好似隻要宋小河能隨她回山,他就能夠百般縱容。
沈溪山背著她,走到了山邊,此地無人踏足,雪層極厚,沈溪山的每一腳都踩得頗深。
他每次上山下山都是用飛的,鮮少這般老老實實地走山路,豈料真走起來才發現路還挺長。
不過宋小河趴在他的肩頭,溫熱的呼吸從他脖子處拂過,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沈溪山倒也不急著回山洞裏。
一步一步走到山上時,宋小河也不知道是沒睡,還是這會兒醒了,用手指捏了捏沈溪山的耳朵,輕聲說:“沈溪山,你幫我個忙。”
沈溪山低低應了一聲,“什麼。”
“你幫我找一下鳶姐,我有些話想對她說。”宋小河道。
“什麼話非要現在說?”提起步時鳶那個人,沈溪山就是滿臉的不爽,語氣也惡劣許多,“你跟我說不就好了,何須跟那個神族多言。”
“哎呀,那是隻能跟她說的話。”宋小河戳著他的側臉,道:“你就幫我找找她吧。”
沈溪山輕哼一聲,剛想問宋小河有什麼話隻能跟她說,卻敏銳地感覺
到山中有了步時鳶的氣息。
他冷笑,“正好,也免得我特意下山去尋了。”
沈溪山將她背回山洞時,果然在洞口看見了步時鳶。
宋小河從沈溪山的背上滑下來,剛落地竟然雙腿一軟,險些沒站住。
她趕忙抓住沈溪山的手臂,借力撐了一把,這才站穩身體,引來了沈溪山疑惑的側目。
宋小河覺得身上沒多少力氣了,但為了不表現出異常,她便走得很慢。
然而宋小河平日裏都有著使不完的精力,上回見到步時鳶她更是歡喜得直接跑過去迎接。沈溪山隻是不懂世間之事,卻並未傻子,此刻宋小河這速度一慢,他就立即察覺出了不對。
他幾l個大步上前去,抓住了宋小河的手腕,將她轉過來,眸光往她身上一落,“你受傷了?”
但是他方才去那凡人村落時,宋小河的身上雖然有血,卻並不是她的血,沈溪山聞得到。
宋小河輕輕搖了搖頭。
沈溪山看著她,繼而再一抬眼,看到步時鳶的臉上滿是悲戚之色,心中莫名有一股躁意。
他沉著臉色問:“到底是什麼事?”
步時鳶抬步走到上前,雙眸俱是沉甸甸的難過,“小河,是你催動了神鬼鈴?”
宋小河轉頭,衝步時鳶笑笑,“果然什麼都瞞不住你啊,鳶姐。”
她將那鈴鐺取出來,遞給步時鳶,“你說這是遺落在凡間的神器,如今歸還你們天界了,這裏麵有我收入的妖怪魂魄,你應該有辦法處理吧?”
“你可知這神鬼鈴會帶走你的什麼嗎?”
“我知道。”宋小河緩聲說:“你先前告訴我了。”
步時鳶剛要伸手將鈴鐺結果,卻被沈溪山一把奪了過去,“這是什麼東西?”
他不悅地看著步時鳶,似乎崩在發怒的邊緣。
宋小河搭上他的手,輕輕拍了兩下,說:“沈溪山,把東西給鳶姐,這本就是天界的,其他的事,我過會兒再與你細說。”
沈溪山看了看宋小河,終是斂了眉間的隱怒,將神鬼鈴扔給步時鳶。
步時鳶接住神鬼鈴,低頭勾起苦澀的笑,“或許天意如此,也是,錯誤一旦犯下,如何能輕易償還?”
“鳶姐,不必介懷。”宋小河笑著對她道:“先前你問我,若我是天命之人,可願擔此重任,當時我的回答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