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赴長沙
01
一周之後，依照先前的約定，慕凡隨同鎮政府的兩位領導踏上了前往長沙的道路。
行前，慕凡吃了兩個包子，他本不打算吃的，因為他怕暈車，但鎮上的人說吃了東西才不怕暈，慕凡就信以為真，因為在他看來，所有主動跟他搭話的人都充滿善意。他們坐的是鎮上的車，一輛半新舊的桑塔納，同行的還有一位中學的領導，新任校長，此人姓張，原來教過慕凡化學，他非常看重慕凡的才學，慕凡也曾向他請教過幾個問題。但他的回答在慕凡看來還是不夠徹底，他想求索的是知識的極限，而他的老師也隻是個普通的化學教師。也正是為著這個原因，慕凡才報考了長沙的一所學校，在他以為，這必是座以科學研究為主題的高等學校。
桑塔納在成樂公路上跑了好長一段，慕凡本是不喜坐汽車的，這時就已經有了惡感，腦袋裏轟轟烈烈，就像炸開了油鍋，胃裏麵更是翻江倒海，心緒煩悶至極。他好想棄車而去，可車絲毫沒有停的意思。為這所謂的學業，他可真是吃盡了苦頭。
“我教了十年書，也沒出過盆地，頂多就在成都樂山一帶跑跑，啥時候也去外省逛逛？”校長正說著話，不無自嘲的口吻。慕凡哪裏聽得進去，他隻想吐，隻想下車呼吸新鮮空氣，車裏的汽油味兒真是難聞。
“我不行了，想吐，快停車！”他終於表達出了自己的意圖。司機征詢那位王鎮長的意見，然後才把車停到路邊。可憐慕凡連車門都不會開，還是旁邊的一位幹部替他開的門，說：“這東西一扭就開了。”慕凡一推門就往下緊走幾步，來到路邊的溝渠前大吐了幾口，嘴裏胃裏那股惡心，真是難以形容。旁邊那人說：“暈車嘛，吐了就好了，沒啥大不了的，坐車坐習慣就行了，我以前也暈過車。”
說雖是這麼說，可一路之上，慕凡仍是暈頭轉向，惡心得不行。早知去外省念書會是如此辛苦，他就不報長沙的學校了。他記得當初還有更遠的學校，有個廣東湛江的氣象學校，他幸好沒報，否則一路上還不知要受多少罪，況且廣東的消費之高，是他所無法承受的，因為他記得鎮上開出的條件是——每個月隻供給他一百元的生活費。一百元？一百元能幹什麼？喝稀飯都不夠，何況還有別的花銷。然而，這保底的一百元，對於他這樣一個赤貧的人來說，總算是莫大的安慰。
車開到火車北站，廣場上人潮洶湧，比一窩螞蟻還多。一行三人就下了桑塔納，直奔車站售票大廳。大廳裏排著長長的隊伍，人們一手拿錢一手拿著證件，秩序還算良好。大廳裏的空氣與外麵大為不同，慕凡卻並不知道這是因為安裝了空調。
正在等著買票，就有兩個中年女人過來說：“小夥子，你有兩塊錢的零鈔沒有？我們買票還差兩塊錢的零鈔，沒有錢找人家。你能幫幫忙做點好事嗎？”因為慕凡站在最前麵，她們就向他求情。慕凡看她們說話的態度，再看她們的穿著，也不像是缺錢的人，本不想給的，卻又不好意思當麵拒絕，就給了她們兩塊零錢。
不想那兩個女人剛走，隨後又來了一對，也是相似的年紀和穿著，並且也是同樣的要求——兩塊零錢，要錢雖然不多，卻也令人起疑。因為她們的確也不像是缺錢花的人呀！相比之下，慕凡穿得可寒磣多了。
於是，慕凡略加思索，就推辭說：“我也是從孤兒院裏出來的，不清楚你們的事情。你問問別人吧。”那兩個女人就上前一步，套近乎說：“你有什麼困難嘛！可以告訴我們，我們也許可以想辦法幫你。”慕凡心存疑慮，因為臨行前，有人告訴他在外麵不要隨便聽信陌生人的漂亮話；因為說漂亮話的多半都是騙子。
那兩個女人見他不大理睬，就轉身去問慕凡旁邊一個同行的幹部，那位幹部又將她們的原話轉告鎮長，鎮長說：“給她們算了，就兩塊錢嘛！”那兩個女人得了錢，說了聲謝謝就走了，慕凡就對鎮長說：“這兩個人又跟別人要錢去了，你們看吧——”他手一指，同行的兩人往那邊一看，果然就見那兩個女人在跟別人說些什麼。鎮長說：“到處都這樣，你不給也不好意思，人家反而說你小氣。咱們這個社會，總會有一些弊端的，要治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管它呢，我們兩個隻要把你安全送到學校，幫你把入學手續辦了，就算完成任務。至於你呢，你的任務就是完成四年學業，拿到一張畢業證書，將來等國家分配工作，也給你娘一碗飯吃。”
慕凡點頭稱是，一行人買了到貴陽中轉至長沙的全票，花去三百多塊。仔細想想，也真不算貴，兩千多公裏的行程，一人才一百來塊呢。但慕凡本可以憑著錄取通知書買到半票的，鎮長因為嫌麻煩，就免了，因此多花去五十多塊。這可是慕凡半個月的生活費，想想又頗不忍心。因為慕凡求學的各項費用，都是靠慈善人士募捐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