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蒼鷹二1(1 / 2)

她本人是貧農成分。造反派有時也帶她去陪鬥,可她不服。按下她的頭,她又抬起來嚷:我是貧農!不是地主,我是貧農!造反派可不管那麼多,罵她是背叛了貧農階級的地主婆!

他立刻把她叫來,拿出五塊錢給她說:拿去吧,給你的那個老地主治治病。都是娘養的人,有病就得治!

她默默地接過錢,又說:我恨死他了。在我十七歲時,他用二鬥米換我來當了填房,第二年就土改了。這二十年我跟他受夠了罪,倒黴透了,不像個人……她突然抽泣起來,哭得很傷心,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一時慌了手腳。自從老伴去世後,他還沒有這樣接近過女人。他東一句西一句地哄勸著,讓桂珍領著她回村去了。

過了半個月,月英又進坨子來被抓住了。她告訴他,老地主受不了折磨上吊死了,可造反派們仍不放過她,劃進黑五類裏改造。她進坨子的目的是,寧願被鐵公雞逮住留在林業所

裏種樹,也不願待在村裏挨批鬥。

他收留了她,夠日子放回去,沒兩天又來,再收留些日子。她一來林業所,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除了栽樹種植外,給他做飯洗衣服,裏裏外外收拾得幹千淨淨,倒像個回了自己家來的家庭主婦。

有一天夜晚,他終於鑽進了她住的那個小馬架子。她抱住他粗硬的頭,吻著他散發出汗臭味、沙土味、艾草味的胡子拉碴的臉,喃喃說:你這鐵公雞,還曉得人間的七情六欲……

俗話說:鑽出雲的日頭毒熱,晚年好的女人貼心。他像一條孤狼,孤獨地轉了二三十年坨子,尤其老伴去世後,幾乎忘卻了人間的溫存和親熱。他被這冷酷的、茫茫無際的黃沙改造成一個跟世人不太一樣的甚至不近情理的另一種人。他習慣了沙漠裏的單調枯燥、年複一年的平淡生活,對外界的熱鬧也早已厭倦,性格愈加趨於內向、孤僻、冷漠和倔強。他除了迷上沙坨裏種樹種草的活兒以外,對其他什麼都不感興趣,似乎把身上的所有其他欲望都扼殺或壓進了他那冰封的心的深底。現在,他心中的嚴封的冰層,被這突然闖進來的地主婆衝開了,放出了那禁閉已久的溶溶春水、濁濁狂瀾。他變了。

那個女人也複活了。多年跟老地主一起生活,沒有愛撫,沒有生活的樂趣,今天她突然覺得又回到了那無憂無慮充滿歡樂的少女歲月,找回來了被埋掉的青春。她渾身變得輕飄飄的,嘴裏老哼著歌兒,白天在北邊老柳樹坨子上幹活兒,夜晚依偎在老鄭頭的胸前做夢,忘掉了村裏的事情,忘掉了世上的煩惱,忘掉了坎坷艱辛的過去和等待她的未來。

他和她,就如沙坨裏偶然相遇的一隻公狼和一隻母狼,狂放而又凶狠地糾纏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那次的可怕宣判,如果不是苦沙坨子外邊還有一個複雜的人間,他們的夢本可以做得長久些,他們也不會因此而各自失去對方。

不久,苦沙坨子裏熱鬧起來了。老鄭頭的兒子小龍中學畢業回來了,同時來了一批熱血知青。他們在沙坡上用白灰寫出了一條如房大的標語:紮根沙坨,放眼世界。老鄭頭被聘為進行再教育的老戶長,給他們憶苦思甜,領他們轉坨子辨認沙柳和榆樹條子,介紹這一帶沙坨的變遷。

不過,他不習慣知青們風風火火、熱熱鬧鬧的時代風格,他的生活節奏被破壞了,同時,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扣留月英了。幸虧,熱血有冷卻的時侯,兩年後,喊著紮根來的知青們開始拔根了。他們已不熱心於改造沙漠,而致力於打通上下關節,尋求回城招工上學的路子。

這期間,他跟月英的事,在人們中間悄悄傳開了。有一次,從各村抽民工到苦沙坨林業所搞大麵積植樹造林會戰,月英也被派來了。自然,一有機會她就紮到老鄭頭的土房裏。

有一天夜晚,幾個帶紅袖標的民兵闖進老鄭頭的屋子,從被窩裏揪走了月英。場部也來人調查處理他的事,讓他承認錯誤、認真檢查。

他脖子一挺,硬倔倔地說:檢查?我犯了哪項天條?我明天就跟她辦登記結婚!一個老光棍,一個沒有男人的寡婦,我們的事礙著誰了?影響了生產發展還是阻礙了衛星上天?你們說說!你們管天管地,還管男人跟女人睡覺?我明天就辦手續,她明天就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