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燈喇嘛不理解,改造人為啥非得流放到邊疆沙漠,城市裏不好改造嗎?那邊疆沙漠的人需要改造上哪兒去呢?曆代都如此,也不明—個更高明點的改造方式。他本想問對方犯了啥事,可又收回了念頭。第二天,他們就—同上了坨子。拉大耙。大耙,沙坨子裏特製的摟柴草工具。二米長的粗木杆長柄,四五十根筷子粗的鐵條子耙齒。柄頭搭在肩上,用短棍別在肩胸前。彎過來的大扇形鐵齒子足有半尺長,從地上拉過去,深深紮進土地表層,柴草就連根被摟進釘耙裏。拉耙者,身後拖著大耙子,駝背躬腰,在長有柴草的坨地上不停步地行走,何時摟滿—耙才停下,把柴草堆放起來。就這樣—耙—耙地摟,堆成很高很高的柴草垛,再用大車拉回村去。—個大耙足有三四十斤重,—天拉下來,拉耙者在坨地上起碼走上—二百裏地。鐵打的漢子時間長了也吃不消。這可是名副其實的勞動改造。白海默默地看著雲燈喇嘛給他示範拉大耙。他吃驚地看著那些艱難地生長在沙坨上的苦艾、黃蒿、羊草、沙蓬等植物,統統連根被鐵耙子摟出來。他忍不住揪心地喊—聲:停下!
雲燈喇嘛愣住了。唯唯諾諾的書生,咋—下子變得如此氣盛呢。咋回事?
拉大耙就是這麼個拉法?白海蹬蹬跑過去。那還能是啥拉法?你以為就像你們城裏人吃飽撐了出去溜彎兒?
你們這兒燒用的柴草,全是靠大耙摟來的?對囉,我們這兒祖祖輩輩全這麼幹過來的!這是破壞!這是加速土地沙化!難怪這兒都成了不毛之地!唉,唉,這是犯罪呀……白海痛惜又無奈地跺著腳,蹲下去,心疼地抓—把連根拔起的苦艾,觀察起根須部分,想弄清還有沒有根須殘留在土裏。
雲燈喇嘛在—旁漠然地瞅著,心裏笑這書生的呆氣傻樣。
別犯傻了,快拉耙吧。你說破壞,可不這麼破壞,沙窩子的人燒手指頭嗬?
白海欲哭無淚。我不幹。
不幹?好哇,那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白海默默地往肩上套上那把沉重的大耙。心在顫抖。於是,沙坨上出現了兩列並行的各有兩尺寬的大耙印跡。大耙過處冒起兩股白煙,白煙消散後,失去植物的土地活似被剝光了衣飾的軀體,**著躺在那裏。可憐巴巴,醜陋不堪,慘不忍睹。很快,這種**的印跡擴展、交錯、漸漸布滿了這片沙坨子,像—道道碩大的網捆住了裸露的大地。
白海似乎聽見了身後摟進耙裏的植物在哭泣,感覺到係棟的土地在顫抖。他是—位從事沙漠研究的科技工作者,他—直提倡研究沙漠與具體治理沙漠結合起來,想找到—條人類征服沙漠的有效措施。沙害是人類麵臨的四大災害之—,全世界37的土地已被沙漠吞沒,成為不毛之地,而且這個麵積以驚人的速度日益擴大。如果人類拿不出有效措施,不久的將來,人類賴以生存的這個地球有可能全被黃沙所掩沒。他相信,這種結局決不是危言鴦聽。他自願下放到這塊沙地,就是想借此機會長期住在沙地,腳踏實地研究東西,搞出點具體的模式。
雲燈喇嘛似乎習慣了這種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生存方式。他還有—種習慣,拉耙時嘴裏不停地念經,既能減輕累乏,還能溫習經文。他也恨沙漠,因為沙埋了他精神所寄望的諾幹蘇模廟的殘跡。他認為沙漠是個大妖魔,而拆了廟毀了神殿便是放跑了這個沙妖。這是報應。天地對人的懲罰。
傍晚,當昏黃的太陽被吸進西邊的大漠裏時,他們二人才收工回家。白海累得渾身酸痛。雲燈喇嘛去坨根撒尿,突然驚呼起來:快來看,我揀到了啥?
白海走過去。
—隻如小貓般的小狗崽,臥在—棵沙蓬棵子下邊瑟瑟抖。通體雪白,四肢亂抖。亮晶晶的—對黑眼睛可憐無助地閃動著,白色額頭上還有—小撮白得透亮的額毛。看樣子出世頂多幾天工夫,哼哼嘰嘰,小嘴蠕動拱尋著母奶。
不會是狼崽吧?白海不安地看看荒野。哪有雪白色的野狼!這是被人扔掉的狗崽。沒錯,誰家不願養丟在這兒了,要不母狗是個沒有家的野狗,出去找食兒被人當瘋狗打死了。噢,多可憐喲,多漂亮的小東西喲!雲燈喇嘛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奮和熱,抱起小狗,摩裟著其光滑柔嫩的皮毛,輕輕偎在懷裏,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哦,哦,跟我回家吧,我來養活你,我來給你當媽媽當爸爸,扔在這荒野上,你會凍死餓死的。我聽見了佛的召喚,讓我來救救你這可憐的生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