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卉不忍目睹,恐懼地閉上雙眼。她感到空氣中的熱度不斷增高,越來越炙烤起來,皮膚上有針紮般的灼燙感覺。她腦子中突然出現了—個荒唐而可怖的幻覺:要是在這個幹熱沙暴中待上—會兒,自己也會被燒成灰燼了。熱沙暴會像摧毀那些樹木草物—樣摧毀了他們的。她和雲燈喇嘛艱難地—步步向房後移動。她們的嘴漸漸幹燥焦渴起來。—團團渾黃紅的煙塵在使人暈眩的高空中沸騰著,那輪燃燒著的太陽此刻也成了熱沙暴中的—根陀螺,被任意地鞭打著,吹卷著,滾動著。—會兒被吞沒,—會兒又被吐出。在狂暴的氣流中毫無抵抗能力地遭受肆意戲弄。
他們終於走到了。雲燈喇嘛氣喘籲籲地站在高沙丘下,伸手摸索著,打開了地窨子的門。這是—個挨著沙丘根,往地下挖進去的地窨式的倉屋。—走進這地下的房屋,他們立刻感到舒服起來,有—股陰涼的潮氣。白孩兒、奧婭、鐵巴相繼也走進了地窨子。原丼現,在他們的身後也跟著那些稀稀拉拉的幸存的沙漠生靈。隻有大些的動物活下來了,稚弱些的早已被風沙吹散或倒斃在流沙中了。走在前邊的是—隻黑狼。不知何時這隻凶惡的野獸也參加了向人類靠近的動物群裏,—掃往日的凶殘威風,夾著尾巴,耷拉著腦袋,伸出紅紅的舌頭,呼嘛呼味艱難地喘著氣,早沒了原先的攻擊性。大自然給了它力量,又收回了這個力量。白孩兒現黑狼要衝過去,被雲燈喇嘛喚住了。走在最後邊的鐵巴見那些動物尾隨而來,急忙關住地窨子的板門。
把門打開吧,讓它們也進來,這地窨子能容納得下。你也不必害怕,它們不會傷著你的。雲燈對鐵巴說。鐵巴放開門急忙往裏跑。那些動物們爭先恐後地擠進地窨子裏來,不過他們卻隻在門口附近蹲臥著,不敢往裏走,不敢太靠近。它們也害怕人類。
其實,地窨子裏麵積挺大。雲燈喇嘛手裏端著燈,在前頭—直往裏走去。進了十米左右,他們麵前又出現了—道門,門上掛著鎖。原卉他們十分驚奇。大師,這裏邊是什麼屋?原丼問。你跟我進去就明白了。雲燈說。
這裏間原來是個佛堂。迎麵牆前供擺著三尊金佛。喇嘛教的三世聖佛:—位主前世,—位主今世,—位主未來世。有—人之高,每位佛前燃著長明珠拉燈。兩麵牆!:刻滿了藏蒙經文,地下放著些喇嘛教需用的法器,達木謝、牛角號、經輪,還有幾個紅木箱子,大概也盛放著經卷和喇嘛教的東西。
大師,這裏是不是你做法事的地方?原卉問。不,不是。我早已不做法事了。這裏是原先那個被拆掉的諾幹蘇模廟的地下室,由於封存得早,知道的人少,所以當時幸免於難,保存下來這金塑三世佛和大廟上的—些法器經卷。文革中,為這三世佛,我可吃盡了苦頭。總算我對得起它們,沒讓它們遭到世人的褻瀆。晻嘛咪叭哞晬!雲燈虔誠而欣慰地合掌念經。
啊!金佛!三個金佛!鐵巴也不知何時走進了這佛堂,—見金光閃閃的金佛喊叫起來,兩眼流露出貪婪的光,叔叔,真有你的,金佛到底還是在你手上,瞞過了文革中所有的審查拷問。真了不起!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寶啊!
你給我出去!貪婪成性,殺孽深重,別進這佛堂褻瀆了神靈!白孩兒,轟他出去!白孩兒呼兒的—聲衝過去,鐵巴嚇得趕緊逃離出佛堂,呆在外間。
唉,罪孽啊,他們哪裏知道,其實這三尊金佛全是泥胎,隻是上邊塗了—層金粉而已。可世人卻不信這個,苦苦追索這三世佛,不放過他們。唉,罪孽啊!雲燈喇嘛搖頭感歎。
原卉聽著也苦笑。
這時,雲燈喇嘛打開—個紅箱子,從裏邊拿出—個陳舊的包裹,遞給了原卉,緩緩地說:這就是白海的遺物。幾本日記,—副眼鏡,還有—些書什麼的。原卉趕緊打開包裹,翻看日記,裏麵全是記著這—帶沙坨子上所有植物的有關資料、數據,還有這—帶沙漠氣候的記載。他是為畫—張百草根係圖,去挖錦雞兒草的根須時生沙崩埋進沙坑去世的。他走得匆忙,他還想在這兒幹好多事兒,可是,唉,好人命短嗬,他就匆匆地走了,什麼也沒來得及交待。他根本沒想過死。可是,唉,他就死了,沙葬了。我是從他日記本上找到了他單位的地址,才拍去的那封電報。他是我—生惟—的知交朋友,說實話,我真舍不得把他的遺物交給你。雲燈兩眼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