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江映明月(1 / 3)

該死的神龍出山、鍾馗擂鼓攪得一夜我沒睡好,一大早就來到海濱廣場,還帶了一個布袋兒。仨位老兄正擺開架勢,一見了我和布袋,嘿嘿笑道:“扳手莘,你真帶了扳手、鑼刀和鋸片,昨日在家琢磨了什麼好樂器來參加合奏。”

我把布袋裏東西掏出,茶壺兒一字兒在甬道護欄上擺開,叨叨的:“我雙手笨拙,敲不得叮當節拍的。整人兒也就耳朵受你們抬愛,惦記著弦歌、蘇六娘,銀秤傳奇,三江明月的。看你們布樂說道辛苦,口幹舌燥。怎麼的也要表示表示,為弟給各位功夫茶潤潤喉,這三江明月就更明亮。我在家把故事一說,老伴也是喜歡,說是如今電視劇盡是外鄉人打殺鬼子,不過癮,聽點潮汕好漢殺敵楊威,自家人心中也長豪氣。特別是《弦詩》是閑樂,各位能把弦情逸誌糅合在一起,太能創新了。我用錄音筆把各位高山流水和家鄉傳奇錄下,想必各位不會怪罪。我先打水去,各位稍等。”

“送個棒槌你當針,立馬把老伴也動員了。看來,潮汕大地處處有知音。兄仨位信心滿滿。樂趣多多。”

水來了,弦樂慢悠悠在海濱彌漫。一陣薄雲如白紗巾蒙住天空,朝陽在混沌裏掙紮,恰似朦朧的月兒懸在天邊。仨位老兄把我引入潺潺如溪水長流或是砰砰如南海潮起潮落。我在心中揣測,今日,兄幾位又要帶我弦樂出發了。但,音樂有意境,說道更情趣;哪是魚,哪是熊掌?魚和熊掌都要,是不是我太貪心了?先把功夫茶當迷魂湯給兄幾位灌下,或許煎了魚又燉了熊掌。我朝東方望去,皎白朝陽更像觀音娘娘的臉龐,一陣暖流在心間流動,也在海濱周邊蕩漾。我把茶杯托盤端到幾位麵前,茶杯蒸騰熱氣頻頻催促老兄們,幾位嘻嘻看著我,緩緩帶住弓弦琴槌,一臉滿足悶幹茶水。琵琶紀悠然開口:“今天日頭也是月娘,我們心情也是一派朦朧。月朦朧,鳥朦朧,家鄉當年也是忒朦朧。揚琴陳說的老鄉長姓紀,是我本家,早晨由我來擺龍門陣……”

今日的弦歌,扳手弟大概明白,三江流水嗚咽,南海大潮澎湃。昨日說道老鄉長和陳老師兩代人一照心扉,有如南海潮,蓄勢待發。可說的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光有兩人的熱度怕也不夠,燃不起保家衛國的火焰。家鄉的事鄉民議,紀鄉長顛著病怏怏的身子,親自挨家挨戶通知鄉裏的名宿耆老聚到一塊開會。鄉難當頭,這行政長官確實難做;幾次碰頭,都沒形成合議,人心散了,腳下懶得動彈;請人開會像要人還債,四下推脫。真是不容易,總算把該來的人湊齊了。

那天晚上,圓月皎白,清輝灑滿地,亮過當下的日頭。一個個老頭在兒孫的攙扶或是拄著拐杖,來到山邊最大的那棵楊梅樹下。說實在的,難怪老人幫不愛開會;你說黑燈瞎火,瘦不拉幾,沒多點氣力,拄著拐杖,一個跟頭下去,保不齊就去見祖宗了,或是疼惜兒孫的,一點曬牙縫的,都給了小輩人填肚活命,老人說著老年人扛餓。可大旱年路旁的野草,沒得丁點露水滋潤,怎麼挺直莖骨?鄉長說為了這次鄉會,豁出血本,別村的老者,早早派出牛車接人,附近的老人自覺到會,一些個尚屬當年的房頭大佬聽到鄉長煞有其事,或猜有著什麼驚人之議,不甘人後,趕趕地也就到齊了。實在的,別抱太大希望,前幾次,越開會心越散,老鄉長病歪身子,坐立不穩,到底沒形成什麼合議。如今強撐身子,又能說上什麼好主意?月光亮晃晃的,鄉政府門外坪地頭,照齊了每人麵孔,鄉長厝人把剛摘下楊梅,捧到大夥麵前,細聲細氣招呼大家子嚐個新鮮,若是個把老人兒擺擺手,她會放下楊梅,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番薯粥,殷勤遞上一雙筷子。大饑荒年,一碗番薯粥比起現在一碗燕窩鮑魚粥還得珍貴,咱幾個的過來人,這種比喻相信特能理解。總之,會場參與者腦裏有得想,嘴巴也不得閑。當年,家鄉人練就了特別肚子,餓了,楊梅也能充饑。實在的,滿山楊梅樹林幫我們保住一方鄉民多人的小命,特別感謝當年大顛和尚帶頭開辟的楊梅林子。有點貨下肚,大夥心裏實在,耐性多了許多。鄉長坐在太師椅上,舉手擺擺,瞬間會場安靜了,鄉長聲調不高,清晰可聽:

“各位名宿,各族姓帶頭人,各房頭大兄,難得大家子聚齊到鄉政府地開會。這陣有禮了。”老鄉長拱手作揖,接著說:“前幾次,疫情災情的,召集開會,沒說成什麼議事大家合想。今日裏請大家子來,就想盡量能聚齊大家的想頭,聚成合力。大家知道,疫情災情、鬼子殘暴,禍害鄉寨,再攏不齊人心,逃荒離散,有些寨子就荒廢了,有的房頭姓氏就要沒落了。千多年來,多困苦都挺過來了,鄉寨如是凋零在咱們這代人手裏,大家子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今人心惶惶,孩子童心無倚,老師學問無處可發。幾日前,恰是閑來,我和陳老師探討一下,憂鄉憂民,同心可比。他的想法許多就是我要說的。我的氣力不如以往,特意今夜裏,請陳老師代我跟大家說說,合心向天,共赴鄉難,死地要得後生,非萬眾一心,鄉民同氣同力不可。就請陳老師宣講吧。”

明月皎潔,能看得出陳老師目光炯炯,站起來說道:“各位老輩,各房大佬,平日裏是輪不到我在此坪地說三道四,今夜裏,實在有些僭越了。不過,非常時期,顧不上禮數和客套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先來說說咱鄉裏最近時期遭災難事,這討論天時地利的,再拿出民心人和。再高的山也能翻得過,再大的海潮,咱也能穿越,是這個理吧……”

人群裏有人冷冷答話了:“後生哥,沒書可教,閑來無事,可隨我下地拾掇。地裏幹禾沒結穀穗,割來燒碗滾水喝,還撐一陣子氣力。講些無實著的道理,浪費你那些口水,不如掙點實在。我摸黑跑了幾裏地,聽得沒有耐性。鄉長,大家遭難身同,感受一樣。政府沒來救濟,衙門公家留有點番薯、稻種,適時大家分一點,各尋活路吧。”

陳老師朝聲起處望去,優雅笑道:“肖家老前輩,你們是古城古塔下的大戶人家。城裏有當鋪藥店的,商號新城古鎮十來家,鄉下置有田地,四處有你落腳點。到處做東家。有一點要讚你,鬼子占了城市要地,你關了鋪子,疏散家人店員,沒得和鬼子合作,不會落下漢奸罵名。如今,你又想逃荒到哪?自然,說你逃荒不恰當,你隻是避難各地。看著外麵,國難當頭,許多大商號洋行都關停歇業,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偏你個百足之蟲,不,百足之龍到處可騰躍。可惜,咱鄉居小民更多是祖居此地,世代務農為生,命根子都拴在這片土地上。是與家鄉熱土僻壤共命運的。你能換心想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