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陰天大爽。我來到兄仨身旁，恨晚。看樣子，他們已是奏響了一會，正在樂也陶陶。我漸次的融入弦樂，曲調高昂，砰擊激越，我把昨日的回味和今日的期待全融化一起，竟然有種抬頭見藍天的感覺，我迷醉了，呆呆看著兄仨。一會，弦樂慢了下來，和天氣一般迷蒙。二胡莊把眼瞟了一下，問：“扳手莘，怎麼樣？我們是配樂說書，算是新創，隻在開頭或結尾插曲。正摸索能否中間合著說書的高潮給插上一段，還請你鍾賢達附身，評斷一回。”還是揚琴陳放下琴捶，說道：“扳手莘已是等不及了，你不看他昨日的掉魂兒。看樣子是赤龍蓋住了高山流水。又不是看電視，配樂詩鏗鏘，配樂書新潮，不是老頭的菜，慢說再來的。我先牽著神龍來亮相吧。”
赤龍瞬間成了大神靈、大明星。看著現在追星的孥子，想想過去的蛇王，心裏或是有個比較。神龍那是集虔誠的善男信女和對比現在狂熱追星的情緒思潮合為一體，高高在上。如果那年代，明星和神靈需要個經紀人，當是乞丐兒莫屬。小肖兒心中得意，反正現在是不愁吃喝了：餜子鮮果，茶葉酒品全有。供品歸於蛇王享用，那還是我。誠心的人們客氣詢問龍和傳人事兒，看著高興不高興，有無心緒，愛理不理。他節約下找吃食的時間，睡眠的時間多了，整天睡在廟宇的廂房外走廊，看護蛇王，守衛供品。另有一大殊榮：新鄉長請他議事比找其他賢達還多，以前是三教九流末尾的知名人士，現今是數一數二的名人誌士。
日子一天兩天溜過。陳邦禎心裏更急：城裏鬼子到處巡邏，槍炮林立，那到城裏“嗨、哈”跳英歌舞實際就是去摸一下魔鬼的鼻子，需要鐵骨錚錚的漢子。他和老鄉長幾位老人幫商量，人老雄心在，他們倒是支持，就是憂心忡忡：鬼子是殺人不眨眼，稍有閃失，英歌舞隊員那是鄉裏的壯漢，一等一勞力和戰士，可千萬不要倒在城裏或是給鬼子抓了民夫、勞工。考慮再三，鄉裏貼出告示：
烏石神奇，族人寄望，弘揚正氣，廣播福德；英武雄姿，老漢迭出，聞關塔前，漢子起舞；除瘟禦鬼，長我膽氣，奇哉雄哥，威我潮人。
陳邦禎叫來小肖兒，叫他照著布告宣示的，拿著銅鑼各村各寨敲，背完布告，結尾喊：“英歌舞老漢隊特招！”結果許多以前的老英歌隊員找到陳邦禎那裏，聽說到聞關塔前舞動英歌舞，個個摩拳擦掌。許多年輕隊員不服氣，也是找到鄉裏，責問為何平日裏，他們頂烈日灑大汗跳動漢子雄姿，如今到聞關塔前露臉的事卻留給老漢們。望著密匝匝的人頭，陳邦禎眼前浮現一層霧水：“我是多慮了。烏石山腳都是鐵漢子，明知城有鬼，偏去摸鬼鼻。有這群漢子支持，黑夜墳地的，趕鬼大事可謀。”
一個老姿娘找到陳邦禎，不知所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半晌功夫，看著人急了，拉著新鄉長到屋外角落裏說話：“鄉長，我是黃仲乙的厝內人，背著他找你的。前段日子，我和他進城應約為一大戶人家護店送貨忙了幾天。臨了，惦記家中孥子要回家看看。路過城前鬼子兵駐地，三個鬼子頭紮膏藥橫條，站在劃定圓圈內，捏緊拳頭，大褲襠般在圈內頓腳，斜目角看著人群，旁邊有個二鬼子敲著銅鑼喊：‘太君是日本黑龍會的黑龍兵，愛好武術，武功大大的。聽說潮汕一帶崇武，習武人多，特來切磋比較，設下簡單擂台，以武會友。看著潮汕人盡是番薯仔，家無隔夜米。太君說了，如是能贏師兄、師弟的，獎一袋米十斤，能贏教頭的，就是這位胡須阿兄美須公，獎二十斤兩袋米，不！太君說了，能接他二十招就算有獎。輸了，隻要磕頭認輸就行。江湖道義，拳腳無限，捶傷自負。勝負規則，趴下或是跌出圈外就是輸。太君已是擺下兩天，沒人能打出十招的，可見武術之鄉隻是虛名徒有。喂，十斤米饑荒年能救活一人。有能耐者趕快上來。別讓太君閑來打蚊子……’鐺！鐺……鑼聲響了一遍又一遍，看著鬼子把嘴角撇到目角，叉著胳膊望著天，不可一世。黃仲乙一個蹲步就要跳進圈內，我忙拉住他，當家人說：‘別讓鬼子太狂了，鼓鼓勁殺他威風。’我緊緊扯住他胳膊，說：鬼子的大米不是那麼好拿的，鬼子腳下，槍炮都是他們的，拳腳怎麼鬥得過槍子。加上鬼子很會玩陰的，不定使什麼詭計。他不聽，一把甩開我手，跳進圈子。鬼子看見，頓時來了精神，師兄弟輪流上，每人沒三幾招都趴下了。鬼子頭胡須兄一聲喲嗬，邁著四方步和老黃轉圈子盯著看，突然黑虎掏心就上了。當家人不緊不慢周旋，我看也沒使十足勁，一來一去，過了有二十幾招，使個破綻一推手，鬼子頭踉蹌，退了好幾步，當家人就勢打個滾，站起，朝大家作揖給禮。鬼子頭知道路數，胡須直顫，眼珠子瞪得溜園。二鬼子看看鬼子臉色，忙敲響鑼聲，喊：‘打了十幾招，太君退三步，番薯人翻滾地下，就算平局。太君說了，原來的獎勵有效，番薯人可以拿走二十斤米，但有條件，需要答應再比一場，日期雙方約定。’鬼子師兄弟兩人在旁哇哇的亂叫，給胡須仔雙手摁住。人群一看鬼子都是賴皮的，一陣哄笑散了。趁亂，我們也就走了，誰和他約定呢。誰都知道，鬼子是不講江湖道義的，下次來一定是帶著陰招來的。後來，聽說胡須鬼子是鬼子兵的教官，平時很是蠻橫，這次丟了麵子，折了威風。不定想怎麼的找回麵子。去城裏，需經過鬼子的駐地，大家敲鑼打鼓的，肯定引來鬼子注意，我就怕麻煩大了。一幫人跳英歌舞，老黃是時遷領舞，鬼子留意到了，叫他比試，耽誤大家，再說老黃性子耿直，稍不收斂，鬼子惱羞成怒，怎麼的，總是拳腳敵不過槍子。別惹出什麼亂子為好。我為此事找你，這次能不叫他去好嗎？另外，我的話不要說給當家人聽到。不然，罵死我。”
陳邦禎聽後，許久沉吟不語，一會眉頭開朗，抬頭對老姿娘說：“這樣吧，我想法子叫你當家人這次不去城裏。不用瞞住他，還叫他為大家子排列，出行也是叫他參謀。換人相信他明白大義的，人家說你和家人手腳伶俐的，針線活好，能不能給英歌隊縫製鏢旗？”
老姿娘一個勁點頭：“成，當家人在家說了，後生鄉長道理透朗。非常時期，我們都會支持你工作的。你就吩咐吧，怎麼的縫製鏢旗？”
陳邦禎感動說：“家鄉人都是明白人。鄉裏領頭做事太爽了。鏢旗需兩天內縫好，急等著要到城裏去飄揚的，一方麵振發烏石鄉威風，第二就是作為醒目標誌，號召流落在外的鄉民回家鄉來。有人才能守住田地，保衛家鄉。人家是黑龍鬼，咱就是赤龍人。你看有散存的紅繡線，照著天降的赤龍神像，左右邊各繡一麵鏢旗，爪子下的丸子可對比淺淡的顏色。我們出外舞動，就用鏢旗為我們壯威。”
老姿娘高高興興：“沒問題，姿娘人，在外可以學著當家舞弄幾下拳腳，在家就是繡花做活的。一定按時交到，不需記工了，複興家鄉，人人有份責任。”
黃仲乙厝內人一走，陳邦禎急忙招來小肖兒。看著乞丐兒現在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心裏有點擔心，問：“老弟，你現在是烏石鄉的紅人了，想不想揚名到城裏？”
“能出名當然好，不費什麼氣力就有吃有喝。如果揚名城裏，那我到城裏也是吃喝不愁。那敢情好，當然想了。”小肖兒眼珠子滴溜溜轉。
“肯定是為了出名才找你的。而且就是你喜歡的時遷角色。你能在出名的舞動中跳，那是揚名立萬的機會。可是在鬼子鼻子底下跳的，不能對著槍口舞動時，尿了褲子。”陳邦禎若無其事看著他的臉。
“他們過去小看我，老師、鄉長，現在你不會也是小看我吧，咱可算有交情了，鄉長坐龍椅，乞丐兒招來神龍護駕，可以是新編潮劇。要去，是不是，你也在場呢？如果是，咱可比試比試，誰先露怯。誰給兩斤臘肉。”小肖兒晃著腦袋說道。
“比試可以，要臘肉你也沒有。你能保證隨時可召蛇王出來助威？”陳邦禎緊緊盯住小肖兒。
“鄉長，你是準備要我帶著蛇王到城裏舞動時遷耍真龍？”小肖兒激動得滿臉通紅，有點結巴的問。
“就是考驗你的膽色，領導隊伍的能力了。”陳邦禎避開他的眼神，似乎猶豫的說。
“簡直就是該我小肖兒唱大戲的角了。況且，這輩子沒穿過新衣服，時遷那戲服雖是大了點，我要穿上，也是不白威一陣。十多歲了，整齊作回正經人，做個鄉裏英歌舞帶隊人，那天，我可要在心中向天告慰爹娘。說好的，這次就是我的角色，我的戲了。”小肖兒充滿憧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