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蝸居生活(6)(1 / 1)

關於錢的用途,魏春風沒有主動說,李揚一句也沒多問。兩個人都忙,見麵那天也是匆匆忙忙,沒有工夫坐下來好好聊聊。以前每次魏春風給李揚“救場”,一萬兩萬,三萬五萬,每次都是現金一扔,或者賬戶一劃,從沒讓李揚打過借條。這麼多年,兩個男人間,沒有因為錢的問題發生過任何不快。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債務,也無需借據來防範,這是雙方的情感和彼此的為人所共同決定的。大學時代上下鋪睡了四年,畢業後又在同一個城市混了十年,兩個男人間的友誼和信任,早就和銅打金鑄一般了。

這次輪到李揚,原也打算慷慨瀟灑一把,然而魏春風卻是公事公辦,當場從汽車收納箱裏翻出一個筆記本,翻到空白處,刷刷幾筆,打下借據,刷地撕下,態度堅定地塞給李揚,然後才將裝現金的紙袋子,丟進汽車收納箱。

隨後,李揚從汽車副駕座跳下來,站在馬路邊,道別似的朝車內的哥們揮揮手,魏春風按了一下汽車喇叭算作回應,一踩油門,疾駛而去。

三天前在銀行門口的馬路邊,李揚和魏春風分手後,將捏在手裏的借據整整齊齊疊起來,裝進了懷兜。當晚,單位有活動,下班後李揚跟著主任朱貴三接待外地客人,一撥人到順峰海鮮酒樓豪吃海喝了一頓。飯後,主任領著客人去了“鑫東方”KTV練歌,李揚醉意有些濃,在KTV衛生間裏吐了一場,便提前回了家。他搖搖晃晃進了門,順手將外套脫下掛在門廳,腦子裏仿佛被灌了糨糊,把借據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次日早晨上班,聞到外套上有明顯的白酒味,也因氣溫驟然升高,李揚換了另一件外套,接下來,單位裏各種事情層出不窮,每天從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連上廁所都要一路小跑速戰速決,就這樣,借據一事渾然被拋至腦後。

李揚做夢都沒想到,僅僅三天,魏春風就撒手人寰了。更沒想到的是,這張由魏春風親筆書寫並留在李揚手裏的借據,原本被疊得整整齊齊裝在懷兜裏,還被小心翼翼係上了懷兜紐扣,卻鬼使神差地被洗了:經過洗滌劑的浸泡,經過自來水的漂洗,經過洗衣機的高速旋轉,又經過太陽光線的烘曬,陰差陽錯地變成了一個紙團,而且一碰即碎,整個兒給廢了。

潛意識裏,衣服就掛在自己家裏,除了精明的嶽母隔三岔五過來幫著收拾家務,輕易不會有任何旁人、雜人、閑人來。因此,家就是一個保險庫,放入保險庫的東西,就丟不了。

李揚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和自我反省:首先,那天回到辦公室,就該把措據從兜裏拿出來,鎖辦公室抽屜裏,或者鎖保險櫃裏,鎖文件櫃裏也成,反正單位大樓下24小時有保安值守,樓內每個關要處都有攝像頭,辦公室尤其財務重地,那是一個相對安全之處。可怎麼就沒這麼幹呢?那天都在忙什麼呢?其次,沒這麼幹就算了,那晚又不該出去喝酒。有******什麼好喝的?應酬那些亂七八糟的業務關係,都喝出脂肪肝了,除了老婆誰心疼過?單位絕不會因你多喝幾頓酒就提拔你,再說朱貴三也沒有提拔一個人的能力,也不會有因為你拒一頓酒就能把你怎麼著。陪朱貴三,真不如回家陪老婆孩子,還能歇歇身體;再者,還有一個問題他不該忽視,那就是時不時來家裏的嶽母大人,她的勤勞幹淨,放在平常日子裏固然是好事,可好事做不到點上,也會釀出禍事。比如這一次,他怎麼就沒想到她會洗衣服呢……

連續幾夜,李揚在床上翻來覆去。說到底,這事誰也怨不著,要怪隻能怪自己。是不是已經未老先衰?三十出頭的年齡,六十歲的記憶?20萬的借據,這麼重要的東西,當晚回家為什麼沒記得立即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呢,當晚喝了酒就算了,可第二天怎麼也沒想起來呢?

死亡,是飛來橫禍,也屬不可抗力。從法律的角度講,商業合作的正式協議,麵對不可抗力的時候,都可以不履約,可予以免責。借據就是協議。協議在,好說一些,畢竟魏氏公司在,魏春風的繼承人也在,債務就不會隨著他的離世而消失。可協議不在了,就不好說了,情感和義氣,是李揚和魏春風之間的事。魏春風都不在了,上哪兒找什麼情感和義氣。

無論如何,死亡這件事實在太大了些。魏春風的法定繼承人——兒子,還太小,主事的是妻子陳惜惜,此時正掉落在喪夫的悲痛中無力自拔,錢的事,就先別提了,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