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陪著吃下去,臉怎麼丟沒的恐怕都不知道。多虧今天是周五,自由穿衣日,一群大小夥子,仿佛餓死鬼脫生或天天在家吃不飽飯似的,好歹沒穿清一色深色製服,要不然被人看出是CC集團財務部員工,就不單是丟李揚的臉了。反正以後,他是不會再領他們來這裏自助了,連自己,都覺得對不起餐館老板。人家做生意不是沒成本,店鋪費、人員費、各類稅費、雜費哪樣少得了?容易嗎?
從餐館出來,李揚習慣性地從褲兜裏摸出手機。上午開會,將手機調整為會議模式,開完會忘了調回來,順便看一眼,屏幕上果然有未接電話和新短信息。有一個老家的號碼,不是父母家裏的,陌生的號碼,但隻要冠以老家縣城的區號,在李揚的習慣裏,向來都是第一時間給回過去的。立即撥通了,裏麵傳來一個陌生的女性聲音。
“喂……哪位?”李揚問。
“你是李揚嗎?”
“我是。”聽到家鄉人的口音,而且還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說心裏話,李揚還是蠻高興的。
“我是你小姨。”
李揚有一點點奇怪的感覺。小姨,仿佛一個遙遠的詞彙,沒什麼印象,也好多年已經沒什麼來往了。因為父親是個老病號,是老病號倒也不要緊,要緊的是沒有任何社會地位,不具備任何實用價值,典型的社會弱勢群體,母親也跟著受拖累。娘家的親戚,一個個能躲著就躲著,漸漸不怎麼來往了。
“哦,小姨,你有事嗎?”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花長途電話費呢。
“李揚,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
“哦,你說吧,小姨。”李揚心裏條件反射般地縮了一下。不是他不仗義,實在是沒有多大能耐。這個在家鄉眼裏的名牌大學畢業生,隻有他自己知道,雖在城裏混了多年,對求助上門的家鄉人,仍然沒有什麼本事提供相應的幫助。
“波波要結婚了,”小姨說,“就是那個笨笨,你記得吧?管你叫哥呢,他下個月要結婚了。”
“哦,我知道了。”李揚想,那我就出一份禮錢吧。
“你給我打點錢吧,”小姨直截了當道,“笨笨急著結婚,我和你姨夫去年剛剛蓋了房子,手頭沒錢。”
一不說借,二不是懇求幫助,而是理直氣壯要求李揚“打錢給她”,親爹親媽還沒這麼幹過,好多年不來往的小姨,為什麼用這種口氣說話?
“急著結?笨笨多大?”李揚耐著性子問。
“今年二十了,他外出打工,從外麵帶回一個姑娘,現在住家裏呢,今年無論如何得把事給他們辦了。”
“需要多少?”李揚皺起了眉頭。
“你看嘛,過事需要五六萬,我和你姨夫現在一萬也拿不出來。”
“我考慮考慮吧。”
“那行,我等你回話。”
電話掛了。
馬路邊的長椅上,李揚獨自坐了一會兒,多少有些沮喪。為了排解負麵情緒,他快速把心情從小姨的來電裏拽出來,把視線轉移到不遠處的綿延不絕的山巒。在青島這個城市,在城市的任何一個地方,舉目遠望,都會隨時望到山脈的麗影。這個三麵環山、一麵臨海的城市裏,冬天不會太過嚴寒;夏天不會太過炎熱;春天,又有如雲如霞的櫻花滿城飄香。或許,這就是這個城市能夠長久吸引他的地方。近處,馬路兩邊的綠地,如整齊、漂亮而又柔軟的綠毯,鋪展著。遠處,視線所觸及之處,讓他再次感受青山如黛。或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活了三十三年,他第一次發現,山原來可以綠成這樣,可以翠成這樣,那一抹翠綠之色,如一塊賞心悅目的翡翠鑲嵌在天際。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在旁邊停下。不懂交通規則嗎?停這地兒,絕對違章,違一下,讓警察給貼個單子,就一百塊錢沒了,而且還要跑去接受處罰,再跑到銀行交罰款,折騰你兩個來回。然而車門一打開,李揚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擔心多餘了。一前一後兩名身著警服的青年,分別從兩輛車裏鑽出來。從“福克斯”裏出來的,大約30來歲;從“賽歐”裏出來的,大約20郎當歲。他們分別鎖了車子,快步躥向馬路,訓練有素地拉開距離,一前一後,站到了馬路邊上。警察的車子,還有什麼地方不敢停的?他們這是幹什麼呢?有什麼大人物到青島來了嗎?媒體沒報,小道上也沒聽說。看樣子,似乎兩位都在休息日裏,被突然從家裏提溜出來,執行緊急任務的。要不然,執行公務還開私家車?有錢,混得不賴,李揚想。那個年輕的,估計連媳婦都沒呢,先開上車了,車雖不上檔次,怎麼著也是四個輪的。那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開上福克斯了,估計住房問題早也解決了,絕不可能像自己這樣,住在閣樓裏。住閣樓的人,哪有心思和閑錢買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