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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之螢在二零零八年八月過完十七歲的生日。她沒那麼喜歡這個日子,也不迷信生日願望,但還是在吹滅蠟燭的那一刻體驗到隱秘微小的快樂。

大約是因為距離做個成年人更近了一步。

但也隻是更近了而已。

人生中的劇變依然突兀又不可抵擋,就像一中迎新大會的離譜話劇現場,周衝上台摔了個狗吃屎;周樸園瘋狂忘詞;頭頂的劣質假發無故滑落,反串周萍的尤之螢也隻能在哄堂大笑中按照台本堅持表演:哦,四鳳!

雖然演出狀況百出、慘不忍睹,話劇社的社長孫鷺還是向尤之螢表示了感謝,因為她的仗義救場。

原定的周萍是個高二的學弟,暑假打球摔斷了手,至今仍打著石膏,無奈表示如果排《神雕》他還可以勉強演一下楊過,其他的恐怕無法勝任了。孫鷺急得頭大,壓根找不到替補,話劇社在一中早已過了輝煌期,現在是個邊緣小社,成員少且流失嚴重,因為排練消耗時間影響學習,學生不樂意參加,家長意見也大。

一中在換了新校長之後已經漸漸拋棄過去“開放自由”的風格,不再拿“多彩校園活動”作為招生宣傳語,一心以成績為上,這很符合家長訴求,社團主管老師上學期找孫鷺委婉交流了幾次,話劇社算是被和平“取締”了,所以這一場其實是閉社大戲。

尤之螢不是話劇社的演員,她負責的是劇本部分,以前隻在幾場戲裏打過醬油,孫鷺求了好幾天,她才看在多年同學情誼上答應了,跟著排練了一周。

大家都不貪心,沒有誰指望這次演出能多震撼人心,大放異彩,隻想著順順利利,劃個普普通通的句號。大概隻有孫鷺還存了點額外的微妙心思——也許學校領導和社團老師看了他們的表演會深受觸動,在夜裏睡不著的時候爬起來,捫心自問為什麼要謀殺一群話劇人青澀又熱烈的理想。

誰也沒想到啊。

結局是如此的“大放異彩”又“震撼人心”,在一中迎新表演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化妝間裏。

表演服亂糟糟扔得橫七豎八,化妝品無序地攤成一整排,二十幾平的空間裏找不到一片清爽空處。

“蘩漪”質問“周樸園”為什麼能忘得那麼及時那麼幹淨,是不是年紀輕輕老年癡呆了,“周衝”正在向大家描述他在摔倒的那一刻有多希望地上就此出現一個地洞,“四鳳”問他是不是小腦發育不好,“魯媽”說:“地洞不行,地洞隻能裝你一個,我看得是個地坑才夠。”

孫鷺在一片懊喪中強打精神安撫大家,順便解釋那個質量不過關的劣質發套跟尤之螢一點關係也沒有,都怪她自己為了壓縮成本偷拿了她大舅的閑置假發。

而此時,前麵舞台正在進行最後一個傳統節目,大合唱,曲目就是歌詞如同咒語的那版一中校歌——

“綠淞河,宏雅塔,有待山下,地靈人傑——”

也不知道是不是話劇社的失敗給了合唱團信心,那歌聲激昂無比,穿牆入耳,與這後台化妝間的淒風苦雨交相輝映。

最快move on的是“周衝”。

他換掉長衫之後立刻做回了自己,如釋重負,“演都演完了就別想了,最後一場了,反思複盤也沒用是不是,換個角度看,我們今天的表演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至少我們的節目是今天晚上觀眾笑得最大聲最開心的一個,給觀眾帶來快樂這不是我們的初心嗎?”

“可我們演的是《雷雨》,著名家庭倫理悲劇。”一直沒開口的“魯大海”幽幽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啊,我們可以稱之為——輕鬆一刻版《雷雨》。”

“哇哦,好有道理哦。”

“蘩漪”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當然了,那話怎麼說來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他邊說邊晃蕩到化妝鏡前,尤之螢正站在那拆戴在頭上的發網,他扭頭小聲說:“要不要幫忙,學姐?”

尤之螢同樣小聲回他:“閉嘴就好。”

“好的學姐。”他順從地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孫鷺調整好情緒,扯過話頭:“行了行了,盧遊話糙理不糙,不管怎麼樣,我們每個人今天都盡力了,盡力了就行,別影響了一會吃散夥飯的心情。”

事已至此,社長又這麼看得開,又想起等會有頓大餐,大家的精神頭又起來了,紛紛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