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柏說:“在家的也就是我和卓文書記,這事讓卓文去當然不合適。可我……真沒時間。我剛撂的電話,我母親那裏又不好,醫院讓家裏趕快去人呢。袁書記要是問,你就說我這幾天一直在醫院護理老母親好了。”
朝野有難解之事,重臣稱病不出,這是古往今來多少將相避閃窘境的慣用之法。自從聶明傑的那個大癤子一出了頭,陳中柏就料到難辦的事遲早要落在他頭上。靳平不在家,涉及到追究林卓文責任的具體工作便都要找到他。同為副職,何深何淺,孰重孰輕,如何判斷?又如何把握?深了重了為相煎太急落井下石,淺了輕了是有意包庇官官相護,上上下下,眾目追光,怕是咋做也難落下一句好啊!正巧那幾天老母身體不好,常說心口悶,喘不上氣,他便靈機一動,催著去醫院檢查,又找關係安排住院治療。自己年輕輕的,不好裝病大養,那隻好寄在老母身上了。他又暗囑姐姐,隔一日就往團市委打個電話,一定要往辦公室或宣傳部打,隻說母親病情危重,叫他速去醫院,他則視情況相機定奪。此一計,沒想果然派上用場了。
陳中柏又說:“這幾天我可能就要在醫院陪護了。今天是星期三,你給靳書記打個電話,請他周末無論如何回來一趟。你把袁書記的批示和有關材料取回來後,就用文件袋封好,等靳書記回來時直接交給他。”
那天,陳中柏去了醫院,一呆就呆到了周一,不來上班,也不回家,隻說老母病急。他的意思已不言自明,就好比足球比賽,已到了昀後傷情補時階段,勢均力敵的角逐中有一方突然獲得了一個禁區附近主罰任意球的機會,那種時刻,並不是哪個球員都願意勇冠三軍擔任主罰的,既然一腳射偏必落下埋怨,那就還是讓場上隊長一展神威吧。直到周一上午,陳中柏才在機關露了麵,一副眼紅麵灰一夜未睡的模樣。於玖玲過來問,伯母好點了嗎?陳中柏便說,脫離危險了,我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於玖玲說,你也不能總不得休息,要不要我從辦公室派過兩名同誌去?陳中柏忙說,不用不用,我年輕,身體也好,經折騰。再說,老太太看外人在身旁,心裏想得多,反倒不利養病了。
陳中柏隻怕林卓文猜疑,豈不知這麼一來,更讓林卓文疑心重重了。盡管靳平周末回來時,用電話把林卓文找到家裏,詢問了一些情況,很鄭重地傳達了市委領導的批評,還一再強調,這事跟中柏同誌無關,千萬不要因此影響兩人的團結,可靳平越這樣強調,林卓文越認為是欲蓋彌彰。陳中柏愛鑽故紙堆,深得古今權術玄妙,他是年紀輕輕就長白了尾巴尖,高手隻在昀關鍵部位暗下機關,然後就躲到一旁靜觀風景。
若沒有聶明傑的落網,哪裏有袁書記的批示?那一紙“緊急通緝”才是他昀狠昀毒昀要命的一招!林卓文也曾私下問過於玖玲,想從她嘴巴裏得到一點深層次的信息,可於玖玲隻是莫測高深地微笑不語,待追問得急了,於玖玲便說,我一個小辦公室主任是什麼?是你們大領導下雨時的傘,天熱時搖涼的扇,用老百姓的話說,不過是個泔水缸的角色,領導和同誌們有啥都可以往裏扔,誰想拿棍子攪上一頓我也無話可說。我這輩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盼你們三位領導滿意就燒高香了。這般問風答雨避實就虛地一劃弧,便讓林卓文更覺雲山霧罩,胡思亂想了。
林卓文把自己悶在屋子裏,抽煙,喝茶,看報紙。一紙檢查,於他這聖手書生不過是吹口氣翻翻巴掌的事,即使要求“深刻”,他也能一氣嗬成,“深刻”得讓大領導無可挑剔。林卓文原先在市內一所大學裏當講師,專講寫作課,自己身體力行,筆上的功夫也了得,常寫些雜文隨筆或給青年朋友讀的文章在報刊上發表,小有些名氣的。後來學校就安排他到了校團委,再後來就到了團市委,一本《青春時代》實實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肩頭上。自他接手刊物,《青春時代》辦得品位漸高,讀者反映不錯,隻是苦於銷路還打不開。他慘淡經營,想了許多辦法,也不見大效。兩月前的一天,那個自稱叫聶明傑的人敲開了他的辦公室,名片上的職銜是省城一家書刊批發公司的經理,說他也曾做過青年團的工作,後來下海專搞發行,重點仍放在青少年讀物上,自薦要為《青春時代》的發行做點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