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的意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混同有無稱作“玄”。這是《老子》五千言開宗明義就說了的。就“玄”的本意而言,原是指一種陰黑的顏色。大自然中,但凡幽遠而無所至極者,其色無不呈現為陰黑,或近於陰黑,譬如極天,譬如遠水。所以,老子借用它來指稱大道既不可測識又不能分別的深奧和幽遠。老子在言說大道的征象如“穀”或“牝”時,都突出其“玄”的特征,故有“知其白,守其辱(此處“辱”意為“黑”),為天下穀”(第28章),“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第6章)之說。
正因為“玄”有此精義,常被解釋為妙。老子要人時時處處都能體“玄”,就是要人體此精妙,體悟到是道生成天下萬物,並內化於萬物之中,從而使之各具穩定的屬性。老子稱這個為“德”,故他說“道生之,德畜之”。其後才是物形與勢成,也就是萬物得以呈現出各自的形態,順應了各自的環境。老子還特別推崇道作育萬物而不居其功的美德,所謂“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即它既不自炫其能,也不橫加主宰,更不據為己有。他將這種德性稱為“玄德”,正是因為它有備極深遠的內涵。所以他又說:“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所謂“與物反矣”,是指能返歸本真。能返歸本真,在他看來,也就是能達致“大順”之境(第65章),即自然之境了。關於“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一句,《呂氏春秋》作者以為體現了老子“貴公”的思想。在書中,他講了一則小故事:荊地有人丟了一張弓,但不急著找回來,人問其故,說是“荊人丟了荊人揀,同是荊人,幹嗎非得找回來呢”?孔子聞此,欣賞之餘,稍稍感到有些缺憾,他說:“能除去這句話中的‘荊’字才好。”老子聽說後,則說:“能除去這句話中的‘人’字才好。”老子是在玩語言遊戲嗎?當然不是。當孔子對荊人的說法做出糾正,以為其太執著於國別的時候,老子進而對他的說法再行糾正,因為孔子的話太執著於物我了。正如《呂氏春秋》作者揣測的那樣,他的意思是,“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莫知其所由始”,所以何必非要人得到才好呢?道既能不有、不恃、不宰,人為何不能體道而行,放下得失呢?
不僅推崇“玄德”,老子還主張觀察事物要“滌除玄覽”(第10章),“玄覽”即玄鑒的意思,就是讓人深入內心,以心為形而上之鏡,讓心光照徹事物這樣一種直覺而神妙的感物方式,用《淮南子·修務篇》中的說法,就是“執玄鑒於心,照物明白”。老子以為,隻有如此察識萬物,才差不多能夠沒有瑕疵,而離真正的有道不遠。一個人如果離有道不遠,也就具有了“微妙玄通,深不可識”的本領(第15章)。
要說明的是,這裏的“深不可識”不是指一個人有太重的機心,深自隱匿。恰恰相反,是說他不同於形氣穢俗之人,急不可耐地求利圖欲,讓人一眼就看得到底。他清心、寡欲、深沉、安詳,和光同塵而不主貴賤,與物大同而又無跡可見,不要說非淺眼者可以一望而知,就是一般人也難以認識清楚,這就是“玄同”(第56章)。老子很推崇這樣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