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驢車拖著十幾個人,那男女老少皆有,挨挨擠擠吵吵嚷嚷一路,終於在金烏高升時到了鎮上。
二月好時節,春序正中,舉目望去挨挨擠擠的人擁簇著貨鋪,有挑擔的賣貨郎,也有席地擺攤的簪花婦人,亦有雜玩逗樂的江湖賣藝人,姹紫嫣紅的熱鬧景色恰似長安花。
甫一踏入晉中地界,沈映魚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前世她不敢回來,情願龜縮在陳家村十幾年,後來被帶去盛都,她亦不能回來,隻能待在蘇忱霽的身邊,一待也是許久。
不是未曾沒有想過回晉中的沈府,她做夢都想,但她不敢。
現在踏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她感覺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兩眼茫然地環顧四周。
她快忘記沈府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
順著人流往前走,拐過窄巷子,她終於找到了。
幾年過去了,當年被燒毀的沈府已經被推倒,新建著旁人的府邸,熟悉的景色都已經不見了。
爹娘和沈府眾人便是葬身在此地,她被陳娘帶走得急,甚至連屍骨都未曾替他們收斂,著實是個不肖子孫。
沈映魚眼前模糊,就著跪地,傾身三拜,這一拜卻久久不能起身。
她是最小的孩子,上頭的哥哥姐姐皆待她極其好,任何事都是先緊著她,而她到頭來竟連屍骨都未曾替他們斂過。
“對不起,是映娘來晚了。”沈映魚哽咽著。
若是沒有死後化為意識的那幾十年,她恐一輩子都不會醒悟。
前世的她錯得太離譜,恨錯了人,忘記了本我,亦忘記了家人屍骨未寒。
她現在有心想要斂屍骨,可連衣冠塚都無法立,亦想要報這滅頂之仇。
可燒沈府的人是太子,身份貴重,是她連衣袂都觸碰不到的人。
如今唯有倚著忱哥兒,他日後跟隨在瑞王身邊,扳倒太子算作是為沈府滿門報仇雪恨,所以她得要養著他,跟著他。
“姑娘,天寒地凍,久跪不得,切莫傷了身。”溫潤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沈映魚緩緩地抬頭,眸中淚水漣漣,在白皙的小臉上掛著,可憐得分外惹人憐愛。
眼前的是一位青衣長袍的白麵儒生,彎著腰,伸手遞過來一張白淨的帕子。
“多、多謝。”沈映魚伸手接過,擦拭著眼角的淚,緩緩站起身。
青年嘴角含著溫潤的笑,忽然定睛看著眼前,做普通村婦打扮的女人。
許是哭過一場,淚水洇濕了眼睫,七分清秀瞬間加了三分憐人。
真的,有些像。
“不謝。”他克製地收回視線,退後一步,行了禮轉身朝一旁走去。
他正是朝著前方的宅子行去。
“先生留步!”沈映魚見狀,下意識喚住他。
玉麵儒生回首,臉上帶著疑惑,溫聲詢問道:“姑娘,可是有旁的事?”
沈映魚張嘴,猶豫再三道:“敢問先生,可是此間房屋的主人?”
顧少卿搖搖頭道:“非也,隻是此間主子聘請的教書先生罷了。”
“那…請問一下,這宅子…”沈映魚張口想問這宅子是誰,可抬頭看著上麵高懸的申府兩字,瞬間泯然於口。
那太子外戚便是姓申,旁人不曉得這座宅子背後的主人是誰,但她曉得,偏生又無可奈何。
沈映魚越發堅信,要留著蘇忱霽,要親眼看著他扳倒太子,也要親手教太子嚐嚐死的滋味。
顧少卿還在等著,隻見眼前的身形羸弱的村婦,秀麗的臉上閃過輕嘲。
“罷了,多謝先生。”她輕聲呢喃,上前一步
,將手中的帕子還給人,神情落魄地轉身離去。
顧少卿立在原地,覷著她離去的背影,收了手中還有些濕潤的帕子,轉身朝著大門行去。
沈映魚斂下心中的傷情,沿著記憶的方向,行至以前沈府後麵的林中。
幸好當時的大火並未燃至後麵,這片林子依舊如同記憶中一般模樣。
當年的那棵小樹大了些許,沈映魚蹲在的地上,尋上一塊方便刨坑的扁石,蹲在地上刨著樹下的泥土。
當年她埋得也並沒有多深,刨一會兒便隱約顯出陳舊木盒的形狀。
沈映魚很快就將底下的盒子,完全從土裏拿出來,打開清點著,麵露欣喜。
因著當年受寵,首飾這些全都是上品,甚至還有幾顆金瓜子在裏麵。
沈映魚抱著這些東西,先拿出一部分尋當鋪兌換銀錢,剩下的金瓜子並未動。
財不外露,日後忱哥兒還有的是花錢的地方,金子保值,日後還發生過惡錢事件,金子的價格就越發上漲,到時候還能再賺上一筆錢。
沈映魚精打細算後,先去采購不少生活需品,然後扯上幾塊布,黃昏便至了。
她恰好又是趕上最後一趟回村的驢車。
夕陽斜斜,餘暉將天邊染得赤紅一片。
來時人多,回去時卻沒有多少人,大家一般都是早去早回,最後一趟也就三兩人了。
劉翠蓮恰好也在驢車裏麵,而她旁邊坐著一個身量龐大的孩子。
大約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乾哥兒,確實有幾分大人模樣,隻是壯過了頭。
沈映魚覷了幾眼,不自覺拿他和日後的蘇忱霽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