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玢當然不會現在還搞什麼哭哭啼啼的,上輩子的她才二十出頭,十六歲還沒有成年的時候就嫁給陸家當媳婦,陸家老太太不喜歡兒媳婦跟外界多接觸,完全按照舊式媳婦那一套對待她,每天晨昏定省,夜裏伺候婆婆休息入睡,還要等待淩晨晚歸的公公,問安之後才能入睡,而早上又要早起向婆婆請安伺候梳洗吃飯等等,白天的時間也都被婆婆拘在房間裏繡花或者練字。
在這種封閉的環境裏,她能有什麼長進和見識呢?自然是從小被家人教育的那一套,以公婆為天、以夫為天,被陸雲鶴欺負的時候也隻知道哭,後來離婚了,她自己獨自在德國留學和帶著孩子,生活艱辛,但是她也漸漸學習到了知識和獨立生活的能力,這段留學的經曆就像是蛹化繭成蝶前最艱難的過程一樣,留學回國後的她吃苦耐勞,再加上一點運氣和大哥二哥的大力幫助,很快就讓她在平城站住了腳步和改善了生活。
甚至連那時候的陸雲鶴都曾經誇過她,說她:“現在的陳好像一個戰士,她好像什麼都不怕了,跟以前是天差地別的。”當然,陸雲鶴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所以,離婚是對我們都好的,我們解開了壓在我們身上的封建束縛,釋放了自己的內心,也發現了我們不為人知的另一麵,真是歡喜離婚。”
這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上輩子的經曆也造就了這輩子的陳怡玢,她此刻看著額頭有點冒汗的陸雲鶴,仍舊柔聲的說:“當著二哥的麵,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
陸雲鶴看向了坐在對麵的陳嘉興,張了張嘴,喊了一聲:“久誠兄……”
二哥一言不發,就那麼的看著陸雲鶴,問道:“嘉和懷孕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陸雲鶴道:“當時她在跟我賭氣,在那種情況下她跟我說懷孕了,我以為她是在氣我……”
“那你又為什麼把她一個人,語言不通又沒有求生能力的她扔在異國他鄉,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弱女子,離開了你很可能會麵對很多危險,一個懷孕的女人你竟然給她扔在鄉下,你想過後果麼?”
“久誠兄,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那時候我因為一點急事離開,隻得事後拜托湛秋幫我照顧嘉和,你知道湛秋的,他一直是一個特別重承諾的人……”
二哥深沉的道:“誌傑,你最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嘉和。”
陸雲鶴一時語塞,看向二哥,發現二哥根本不看他,他看向陳怡玢,隻見她仍舊嘴角掛著微微的笑容,眼神是那麼的平和,她雖然坐在他的旁邊,可是陸雲鶴忽然覺得,這樣穿著時髦的洋裝,嘴角帶著矜持而得體笑容的陳怡玢好像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他結婚了六年的妻子。
陸雲鶴對陳怡玢說:“對不起,嘉和。”
陳怡玢說:“誌傑,你這聲對不起應該對我們死去的孩子的說,不應該對我說。”
陸雲鶴卻低聲的對她說了一句:“嘉和,讓你受苦了,對不起。”忽然他也好像變了畫風,“是我的錯,讓你受苦了,我誠懇的請你原諒我。”
陳怡玢心想,原諒你難道就能讓死去的孩子複活嗎?這麼真誠的求原諒,可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文人一張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偽和客套永遠都好像是他們的麵具一樣,隨意拿來使用。
陳怡玢道:“誌傑,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對,我哪裏做得不好讓你非要休掉我呢?你既然向我道歉,那麼,你今天把休掉我的理由說出來,我就原諒你。”
他倆以前談到離婚的話題就吵架,根本就沒有冷靜交談的時候,而陳怡玢問他休掉她的理由,其實陸雲鶴就這個事也曾經思考過,雖然這年頭流行擱置家裏的原配,但是陳怡玢並沒有任何過錯,孝敬公婆、生育長孫、家族還頗有助力,非得要離婚的原因那就是一個,不喜歡。
陸雲鶴不喜歡土包子陳怡玢,不喜歡她走路的姿態,不喜歡她不精致的打扮,不喜歡她什麼都不懂的樣子,他喜歡穿著時髦、打扮精致、言之有物、又美麗的女子。
陸雲鶴說:“我認為,我們的性格不合適,嘉和,你難道覺得我們生活在一起快樂嗎?我們有共同話題麼,有共同為之奮鬥的理想麼?有共同的信仰麼?不,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在看濟慈和雪萊的時候,你在看明天是吃白菜還是土豆,我在談論當下的政治時局的時候,你在跟我說菜市上白菜便宜了一分錢,你認為,這樣的我們,合適麼?”
陳怡玢又道:“你有沒有想過,休掉我之後,我這樣一個弱女子,怎麼生活?我才二十歲,還有漫長的人生,我的人生就要頂著被你休棄這個標簽一直終老麼?”
陸雲鶴道:“此事我已經想好,我已經準備了五千大洋的贍養費,每月給你二百大洋,兩年多的時間付完,這些錢供你生活。”
陳怡玢嗬嗬一聲笑:“五千大洋?我的一生就值這五千大洋麼?誌傑,你看這樣吧,”她語氣仍舊柔和,仿佛在商量一樣,可是話卻說:“我也給你五千,還是英鎊,現在買斷你的下半生,供你生活,隻要你讓我登報說上一句‘因陸雲鶴無能,今陳怡玢將其休棄。’你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