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漢風的藝術世界絕對是他的生命世界,或者說是和他生命暗合的世界。隻有像漢風這樣的畫家,才會把生命與存在的記憶(無論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如此淋漓地疊印在他色彩與畫麵的最深處;隻有像漢風這樣的畫家,才會通過色彩的回憶與夢想,把他生命中曾經經曆的儀式頑強而夢幻般地表現在畫麵上。
漢風經曆了怎樣的生命儀式呢?
4
“記得萊斯維克那個磨坊嗎?溫森特?”
“那是個很可愛的老磨坊,是不是,提奧?”
“咱們常沿著溪邊的小路散步,計劃著怎樣度過人生?”
“仲夏時節我們在高高的麥垛中間玩耍時,你就像現在這樣握著我的手,記得嗎?提奧?”
奧維爾深沉寧靜的夜晚降臨的時候,梵高最親愛的弟弟提奧握著奄奄一息的梵高的手,回憶著他們的故鄉和童年。
我始終認為,故鄉和童年是所有藝術家靈魂的家園,他們在那裏經曆的一切最終都將化作他們生命和藝術最精彩的部分。
漢風出生在華北平原一個叫東邑的小村莊。東邑暴熱的陽光,幹涸的土地給予漢風的是貧窮、疾病和多舛的命運。童年的漢風在地邊幹活時,手裏總是拿個小本子,一邊幹活一邊畫速寫。一個農民的兒子,可以學算盤,可以學寫字,可以學數數。可漢風在沒有任何人啟示的情況下,喜歡起了繪畫。我想,上蒼在那一時刻,已將一個藝術之魂誕生。一個真正的藝術靈魂必須經曆超乎常人的磨難,這是藝術之神對藝術家的考驗,也是命運安排。小學畢業時,漢風突患癲癇病,持續7年的疾病幾乎毀掉他的一生。嚴重的抽搐使他痛苦不堪,多則一天抽兩三次,少則10天半月抽一次,一倒地便人事不知,童年、少年時期的漢風內心充滿焦慮,恐懼。漢風兄妹五人,他為二,這是一個嚴重缺乏勞力的家庭,做農民的父親、母親無法使幼小的孩子們得到溫飽,更無錢給漢風有效地治病,這使他們備感傷心。後來,漢風抽得大腦遲鈍、發呆,常常答非所問,他不得不幾度休學。
漢風的父親當年擔任村幹部(那個年代叫大隊長)。村裏的事地裏的活已使他分外操勞,他隻能是在天未亮或傍黃昏時心事重重地帶兒子到縣城看病。縣城離東邑村20裏地,家裏沒有自行車,父親隻能向村人們借車。父親是個很自尊的人,不斷向人借車使他內心十分難堪,常常張不開口。但為了給兒子治病,他硬是硬著頭皮借了一家又一家。七年裏,他幾乎借遍了全村人的自行車,他的內心在七年裏也受盡了煎熬。1976年,這個還是壯年的農民便與世長辭。
溫森特·梵高因癲癇病受盡痛苦(他周期性地每三個月抽搐昏倒一次),最終不願牽累親愛的弟弟提奧一家而自殺,漢風卻因博大的父愛而最終得救。高中畢業時,可怕的精神頑疾已離他而去,康複後的漢風發奮地到縣文化館學習繪畫,全國恢複高考後的1977年,漢風考上了河北工藝美術學校,應該說從這個時刻起,藝術之神已決心接受這個經曆了磨難的藝術靈魂。
20年後,已經成為前衛性藝術家的漢風在回憶自己的生命儀式時,不禁潸然淚下——
東邑的土炕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父親從城裏買來6角錢一斤的絨衣下腳料,母親把這些碎片拚湊起來,縫成絨衣給漢風穿上。漢風穿著碎角料縫製的絨衣,走在東邑冬日的小路上,母親站在門邊,望著小小的兒子去上學,母親望到很遠……
黃昏裏,漢風站在東邑村邊的土坡上等父親歸來,漢風等了整整一天。斷斷續續的車鈴聲不時使他驚栗,他盼望每次車鈴聲都是父親的,可父親終沒有歸來……
母親知道在外地念美專的兒子放假了,就站在村邊高高的黃土坡上,天天望兒子的身影。東邑起風了,漫天的黃土撲打著母親的臉,簌簌,簌簌……
中央工藝美院的教室裏,燈火已滅,一個29歲的青年將課桌一拚,把被子的一頭紮起來,瘦弱的身子鑽進了薄薄的被筒……漢風在這所高等藝術院校進修。在沒有錢住旅店的日日夜夜,教室的課桌,紮繩子的被筒便是漢風的棲身之地。京城寒風撲窗的長夜,漢風思念著九泉之下的父親,思念東邑村口黃土坡,黃土坡上高高佇立的母親。
如同溫森特思念萊斯維克的老磨坊……
5
我們說,藝術無嘔心瀝血非藝術,藝術沒有詩情和哲思是淺藝術。漢風不善言談,嘴拙,但他絕對衝動、澎湃、激越,這是他詩人氣質的一麵。這些年,作畫的同時,漢風創作並填寫了100多首現代詩和古典詩詞;漢風獨自思考時,心如一潭秋水,平和而寧靜,這是他哲人氣質的一麵。他喜歡獨自思考,即使夏天,他也將辦公室的房門關閉。十幾年來,在繪畫、寫詩的同時,他始終默默地與中國的老子、莊子、佛教禪宗,以及西方的康德、叔本華、尼采、維特根斯坦、海德格爾、愛因斯坦等哲學大師對話,他虔誠地站在崇高的人類文明的精神殿堂的入口處,沐浴著幾千年聖賢哲人卓越睿智的思想之光。細心地傾聽著來自那個時代峰巔上的思想巨人的聲音。傾聽、對話的結果,使漢風完成了20萬字的《生命存在與藝術存在》。這是一部格言式的哲學筆記。漢風將其視做比他的繪畫更重要的一筆人生財富。他說畫稿丟了,可以重畫,思想瞬間的火花熄滅了,再也無法找尋。哲學使漢風的中國畫更多地強調對生命與存在的深層表現,詩歌又使漢風的中國畫無不保留著原始的感情衝動和直覺所留下的痕跡。
激情與哲思、詩歌與哲學(包括美學、文學、人類學)如此自然、和諧地統一在漢風的繪畫裏。這為世界接受這位藝術家提供了全部的可能——
1987年漢風應邀在日本東京舉辦個人畫展;
1988年漢風應邀參加在日本舉辦的“現代中國畫壇精銳十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