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詩人劉向東是我的同事。知道向東生命中有詩是很早的事,但真正係統地讀他的詩是在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詩集《母親的燈》之後。向東在這部裝幀精美的詩集扉頁上,插圖般精美地簽上贈言、署名、時間後,我便帶上了一部豐盈的好心情登上了進京的列車。一路,生命之外的聲音已不再重要,內心響著的隻是詩人筆下的《青草》、《麥子》、《穀子》……在土地上拔節的響聲,還有詩人家園的母親、鄉鄰、老人、孩子、老樹、鳥兒、向日葵,甚至羊群、甚至牛……們生生不息的日子。艱難和溫馨交織著,共同成為詩人生命的洗禮,然後成為詩。
向東在用怎樣的日子寫詩呢?
生活中的向東樹一樣生長著自己的年輪,他長得很高,走近他,你仿佛總能聽見他生命如同莊稼般勃勃拔節的聲音。很多的時間裏,向東是一個地道的、敬業的報人,一份品位很高、發著自己獨特的藝術之聲且為全國同行看好的《文論報》,隻有三五個人,應該不難想見堅守在這塊報業陣地上的向東和他的同仁們工作的韌性;還有很多時間裏,向東熱忱地忙碌著創作與作家們的事情,省作協創作聯絡部應該是個名副其實的部門,向東這樣想著就不斷地張羅著許多分內分外的事情。但無論如何,心靈是屬於詩的,那裏才是靈魂棲息的房子。
是許多的夜晚和有限的假日吧,向東把心交給了詩,把詩交給了家園。通讀《母親的燈》,我們不難發現,向東是個虔誠的家園寫作者,對於家園的記憶永遠成為他莊重的心儀。在所有的詩境中,那黃土深處的村莊,那長城腳下的房子,以及與此伴生的“長茅草,長苦菜/長白毛大風”的“土薄的地方”,以及“長甘草,長大樹/長莊稼和牛羊”的“厚土之上”,都有向東新鮮的血液在那裏流淌、浩蕩。“什麼都可以破碎/黃土是唯一的完整”,“我們的一切秘密/全在黃土之中……什麼根也紮不到/黃土的盡頭/深深的溝壑,也不是/日子的斷裂/而僅僅是老人家頭上的/一條皺紋”。看得出,向東對家園的敬重是兒子一般的,家園和土地的價值將一生消弭著詩人生活的平庸。無論是離別還是回歸,站在路上的兒子,永遠是有骨頭、有靈魂的雕像。“不管我離開你時多麼小/我的骨頭是在你這兒長成/以後的一切,都隻是血肉……當我一個人遠走他鄉/我背負著整片故土/離你越遠/越能聽見你厚重的呼吸”。向東對家園情感的專注和心心相印,帶來了一種藝術的純粹,而藝術的純粹性,又反過來使其生命變得多解,成為詮釋不盡的豐富的世界。
浪漫派詩人諾瓦利斯說過:“哲學原就是懷著一種鄉愁的衝動到處尋找家園。”散文如此,詩如此。離別地理意義上的家園,鄉愁會籠罩我們的一生,對於家園的憶念會成為我們精神無時不在的跟進。哲學也好,散文也好,詩也好,無論我們采用什麼形式,也無論因著什麼緣故,當我們對家園那片土地突感親近的時候,那我們的心裏必定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感激。生活中,有許多事情使我們痛苦,使我們難堪,使我們抱怨,使我們受辱受挫,但唯獨感激和懷念對我們彌足珍貴。因為這使我們內心充滿愛,充滿健康,充滿純潔,充滿溫馨與和平。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看到了向東“家園詩”提供給我們的純淨的愉快和精神的安撫。
向東身高1米85,但他從不居高臨下,更不咄咄逼人,一雙總是微笑總是平和的眼神,總在接納總在傾聽。心理學證明,有著友善、寬容、和平目光的人,一定是在童年獲得過純潔完美母愛的人。由此我們不難理解,在向東的“家園詩”中,為什麼有那麼多詩行寫給了母親。詩集以《母親的燈》命名,愈發體現著向東對母愛的感激。《母親的燈》寫的是劉氏兄妹在寂寥的晚夜,圍坐在一盤大炕上,以吹母親手上的一盞油燈為樂,年輕慈愛的母親任孩子們“吹了、點上,點上、吹了”。這一愛心細節成為詩人一生的情感滋養,也成為清貧拮據之家永遠的富裕與安詳。幾十年過去之後,當詩人長大成人並懂得愛的博大與追憶之時,當詩人沉浸在這種情感之中並確認了一種感念之時,便為母親寫下了這首不朽的詩行:“那燈/是在怎樣深遠的風中/微微的光芒/豆兒一樣……”我為攻讀碩士學位的兒子朗誦了這首詩,兒子是學習研究“光通信”的,對詩並無多讀,但他聽完這首詩後,望我許久,然後很誠懇地說:“這首詩寫得好……”作家張煒曾說:“懷念往昔的歲月、親人、植物、一個個生動有趣的場景,等於讓流逝的生命之水再次衝洗自己。生命的刻度深了、豐富了,時光也更具有彈性。勇敢的人、安逸的人、寵辱不驚的人,都是經常處於感激和懷念狀態的人……”我們盡可以從這個意義上理解詩人及其詩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