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索性叫一客牛肉。”
“我要龍蝦。”
森姆拿起電話,打到西餐廳去,“湯先生在這裏,要牛排烤龍蝦尾加牛油醬。”
誌康眼光落在鍾上,什麽,才八點三刻?早知與那老黃多聊幾句。
“湯先生,鄧小姐怎麽沒來?”
“她在家過生日。”
“你不陪她?”
“我怕人多,森姆,我一定是老了,看見人頭痛,手心額角都冒汗,所以躲到
你這裏來。”
森姆隻是笑。
不消片刻,香檳來了,森姆看看瓶子,“八六年克魯格。”
誌康一把搶過瓶子,開了就喝。
“味道真好,森姆,愛喝香檳的人是否活該做到老?”
“湯先生,五十年後你才好算老。”
主菜也來了。
誌康脫掉外套,卷起袖子,準備大快盡餐。
就在這個時候,誌康聽見高跟鞋閣閣閣響,那分明是一個女子奔進酒吧來。
他抬起頭看,果然,是一個穿芙蓉色長紗衣的妙齡美女,她一進來便長長歎口
氣,整張豔粉的臉掛下來,找一張椅子頹然坐下。
好臉熟,誌康想,這女子是誰?
森姆輕輕說:“本屆金獎影後許君敏!真人比上照好看。”
隻見她把粉紅色高跟鞋踢下,“森姆,我餓壞了,有什麽可吃的。”
她沒發覺酒吧內另外有人。
森姆提高聲音,“許小姐,此處不售食物。”
誌康到此時不得不把那碟美食奉上。
森姆改口,“可是許小姐,我這裏湊巧有一客龍蝦——”
“拿來拿來!”
那美女好比蠻荒饑民。
誌康眼巴巴看著到嘴美食飛出去。
今夜老是沒得吃。
小時候母親老是教他:“你是男孩子,你要對女子好,保護她們愛惜她們,還
有,讓她們先吃。”
今日這家教總算派到用場了。
森姆另外替誌康叫了三文治。
那位美麗的許小姐要待吃完了才發覺酒吧裏還有別人。
她這才知道那狼吞虎咽的樣了已落入旁人眼中,她張大了嘴,呆呆看著湯誌康。
美女就是美女,無論什麽表情都好看。
誌康朝她欠欠身。
森姆問:“許小姐怎麽跑到這裏來?”
“啊,”她回過神來,“樓上有個晚會,多人演講,一個輪一個,講之不休,
悶死人,肚子又餓。”
誌康想,她怎麽又會巴巴的前來聽演講?
答案來了,聲音十分惆悵:“我是陪人。”
那個人麵子也就相當大了。
森姆忽然多嘴加一句:“是鄭公子吧。”
君敏落寞的笑,“是,是小鄭,原本以為可以結婚。”
沒想到她會在陌生人麵前透露心聲。
她隨即低下頭,“現在才發覺二人生活方式實在南轅北轍,無論如何也扯不到
在一起。”
森姆無言。
許君敏歎口氣,“誰有煙?”
森姆連忙奉上煙同火。
許君敏深深吸一口。
誌康不得不加一句,“吸煙有礙健康。”
許君敏笑了,“有什麽是有益的呢,戀愛?工作?賺錢?”說不出的感慨。
森姆說:“他會找你的,你下來有一段時間了。”
許小姐籲出一口煙,“不要緊,我已決定與他分手。”
兩位男士不再打擾她。
她靠在椅子上,把大紗裙拉到膝蓋,享受地吸完那支煙,站起來,穿好鞋子,
整整衣衫,撥一撥頭發,走到門前,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誌康笑了,“謝謝你。”
誌康連忙說:“不客氣。”
她高跟鞋閣閣閣地去了。
森姆說:“可愛的女子。”
“到今天我才知道人類可以長得那麽美。”
三文治來了。
誌康說:“至少再給我來一瓶香檳。”
“馬上就來。”
誌康又說:“那麽美麗都那麽寂寞。”
森姆笑,“就因為那樣美才那麽寂寞。”
“那樣美,是不是一種負擔呢?”
“湯先生,你是能幹的生意人,當然知道,任何資產,都是一項負累。”
“森姆,你是哲學家。”
誌康總算吃完了晚餐,他付出豐富的小費,站起來向森姆告辭,這時,已有別
的客人陸續來到,森姆忙著招呼,隻與誌康揚揚手。
真是一個寂寞夜!竟碰到那麽多的寂寞人!
誌康看看表,總算熬到九點半了,這時候回去睡覺,不是睡不著,他怕睡到三
點半會醒來胡思亂想,不如現在逛逛街,再累些才回去。
這本是看電影的好時間,可是誌康從不上戲院,本來也可以到夜總會,但誌康
亦非歡場客,他在鬧市緩緩逛過去。
真沒想到人會那麽擠,燈火闌珊處,一個熟人也沒有。
他生於斯長於斯,又在這都會賺錢、成名,可是實際上他與普羅大眾脫節,他
生活圈了極之狹窄,他關心波茲尼亞戰爭多過關懷本市問題青年,他留意愛滋病新
藥多於本市毒品流傳難題。
這是小布爾喬亞階級的通病,不是不關心世事,而是不能兼顧,熱帶雨林的喪
失比街角的乞丐更能引致誌康悲慟,眼光放得太遠也有毛病。
正走著,忽然聽得一聲吆喝:“喂,你,小心荷包!”
誌康本能按下褲袋,剛來得及打開一隻手,幸保錢包不失,一個少年一邊竄逃
一邊痛罵,一下子不見人影。
誌康不由得竊笑自己大意,轉頭去看那個叫他提防小手的善心人。
那是一個背著背囊的女孩子,短發,戴帽子,男裝打扮。
“謝謝你。”
那女孩子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該怎麽報答你呢?”
那少女很起勁,“毋須言報。”
“你不必客氣。”
她大膽地說:“那麽,請我吃頓飯。”
誌康一怔,立刻說:“好,跟我來。”
他們走進一間餐廳。
待那女孩吃完了,誌康咳嗽一聲,“該回家了吧。”
女孩一愣,不出聲,過一會兒問:“可以買些麵包給我嗎?”
“可以,一百個都可以,不過總有吃完的一夭,不如回家去。”
“你怎麽知道我離家出走?”
“我不是笨人。”
“你差些被人扒去荷包。”
“我有心事,心不在焉,可是我並不笨。”
那少女不語。
“讓我送你回家,街上多危險。”
“我已經出來三天了。”
“再不回去,他們也就習慣沒你這個人了。”
一言說中女孩心事,她雙眼發紅。
“我也想過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