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夜(2 / 3)

“那麽索性叫一客牛肉。”

“我要龍蝦。”

森姆拿起電話,打到西餐廳去,“湯先生在這裏,要牛排烤龍蝦尾加牛油醬。”

誌康眼光落在鍾上,什麽,才八點三刻?早知與那老黃多聊幾句。

“湯先生,鄧小姐怎麽沒來?”

“她在家過生日。”

“你不陪她?”

“我怕人多,森姆,我一定是老了,看見人頭痛,手心額角都冒汗,所以躲到

你這裏來。”

森姆隻是笑。

不消片刻,香檳來了,森姆看看瓶子,“八六年克魯格。”

誌康一把搶過瓶子,開了就喝。

“味道真好,森姆,愛喝香檳的人是否活該做到老?”

“湯先生,五十年後你才好算老。”

主菜也來了。

誌康脫掉外套,卷起袖子,準備大快盡餐。

就在這個時候,誌康聽見高跟鞋閣閣閣響,那分明是一個女子奔進酒吧來。

他抬起頭看,果然,是一個穿芙蓉色長紗衣的妙齡美女,她一進來便長長歎口

氣,整張豔粉的臉掛下來,找一張椅子頹然坐下。

好臉熟,誌康想,這女子是誰?

森姆輕輕說:“本屆金獎影後許君敏!真人比上照好看。”

隻見她把粉紅色高跟鞋踢下,“森姆,我餓壞了,有什麽可吃的。”

她沒發覺酒吧內另外有人。

森姆提高聲音,“許小姐,此處不售食物。”

誌康到此時不得不把那碟美食奉上。

森姆改口,“可是許小姐,我這裏湊巧有一客龍蝦——”

“拿來拿來!”

那美女好比蠻荒饑民。

誌康眼巴巴看著到嘴美食飛出去。

今夜老是沒得吃。

小時候母親老是教他:“你是男孩子,你要對女子好,保護她們愛惜她們,還

有,讓她們先吃。”

今日這家教總算派到用場了。

森姆另外替誌康叫了三文治。

那位美麗的許小姐要待吃完了才發覺酒吧裏還有別人。

她這才知道那狼吞虎咽的樣了已落入旁人眼中,她張大了嘴,呆呆看著湯誌康。

美女就是美女,無論什麽表情都好看。

誌康朝她欠欠身。

森姆問:“許小姐怎麽跑到這裏來?”

“啊,”她回過神來,“樓上有個晚會,多人演講,一個輪一個,講之不休,

悶死人,肚子又餓。”

誌康想,她怎麽又會巴巴的前來聽演講?

答案來了,聲音十分惆悵:“我是陪人。”

那個人麵子也就相當大了。

森姆忽然多嘴加一句:“是鄭公子吧。”

君敏落寞的笑,“是,是小鄭,原本以為可以結婚。”

沒想到她會在陌生人麵前透露心聲。

她隨即低下頭,“現在才發覺二人生活方式實在南轅北轍,無論如何也扯不到

在一起。”

森姆無言。

許君敏歎口氣,“誰有煙?”

森姆連忙奉上煙同火。

許君敏深深吸一口。

誌康不得不加一句,“吸煙有礙健康。”

許君敏笑了,“有什麽是有益的呢,戀愛?工作?賺錢?”說不出的感慨。

森姆說:“他會找你的,你下來有一段時間了。”

許小姐籲出一口煙,“不要緊,我已決定與他分手。”

兩位男士不再打擾她。

她靠在椅子上,把大紗裙拉到膝蓋,享受地吸完那支煙,站起來,穿好鞋子,

整整衣衫,撥一撥頭發,走到門前,忽然轉過頭來,看著誌康笑了,“謝謝你。”

誌康連忙說:“不客氣。”

她高跟鞋閣閣閣地去了。

森姆說:“可愛的女子。”

“到今天我才知道人類可以長得那麽美。”

三文治來了。

誌康說:“至少再給我來一瓶香檳。”

“馬上就來。”

誌康又說:“那麽美麗都那麽寂寞。”

森姆笑,“就因為那樣美才那麽寂寞。”

“那樣美,是不是一種負擔呢?”

“湯先生,你是能幹的生意人,當然知道,任何資產,都是一項負累。”

“森姆,你是哲學家。”

誌康總算吃完了晚餐,他付出豐富的小費,站起來向森姆告辭,這時,已有別

的客人陸續來到,森姆忙著招呼,隻與誌康揚揚手。

真是一個寂寞夜!竟碰到那麽多的寂寞人!

誌康看看表,總算熬到九點半了,這時候回去睡覺,不是睡不著,他怕睡到三

點半會醒來胡思亂想,不如現在逛逛街,再累些才回去。

這本是看電影的好時間,可是誌康從不上戲院,本來也可以到夜總會,但誌康

亦非歡場客,他在鬧市緩緩逛過去。

真沒想到人會那麽擠,燈火闌珊處,一個熟人也沒有。

他生於斯長於斯,又在這都會賺錢、成名,可是實際上他與普羅大眾脫節,他

生活圈了極之狹窄,他關心波茲尼亞戰爭多過關懷本市問題青年,他留意愛滋病新

藥多於本市毒品流傳難題。

這是小布爾喬亞階級的通病,不是不關心世事,而是不能兼顧,熱帶雨林的喪

失比街角的乞丐更能引致誌康悲慟,眼光放得太遠也有毛病。

正走著,忽然聽得一聲吆喝:“喂,你,小心荷包!”

誌康本能按下褲袋,剛來得及打開一隻手,幸保錢包不失,一個少年一邊竄逃

一邊痛罵,一下子不見人影。

誌康不由得竊笑自己大意,轉頭去看那個叫他提防小手的善心人。

那是一個背著背囊的女孩子,短發,戴帽子,男裝打扮。

“謝謝你。”

那女孩子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該怎麽報答你呢?”

那少女很起勁,“毋須言報。”

“你不必客氣。”

她大膽地說:“那麽,請我吃頓飯。”

誌康一怔,立刻說:“好,跟我來。”

他們走進一間餐廳。

待那女孩吃完了,誌康咳嗽一聲,“該回家了吧。”

女孩一愣,不出聲,過一會兒問:“可以買些麵包給我嗎?”

“可以,一百個都可以,不過總有吃完的一夭,不如回家去。”

“你怎麽知道我離家出走?”

“我不是笨人。”

“你差些被人扒去荷包。”

“我有心事,心不在焉,可是我並不笨。”

那少女不語。

“讓我送你回家,街上多危險。”

“我已經出來三天了。”

“再不回去,他們也就習慣沒你這個人了。”

一言說中女孩心事,她雙眼發紅。

“我也想過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