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帥府到紫禁城
關於奉係軍閥,我最早的知識來源於單田芳先生的長篇評書《亂世梟雄》。還是在讀初中的時候,自祖母那台老舊的收音機裏,每天都聽單田芳先生繪聲繪色地講著那個光頭小個子張作霖的風雲際會、縱橫捭闔。在彼時的腦海裏,來自東北的白山黑水之間的張作霖,是民國時代的梁山好漢,大碗吃酒、大塊吃肉,喝大了便嚷嚷要殺上金鑾殿“奪了那廝的鳥位”。於是,腦海裏便有了兩個張作霖:一個是課本上的軍閥,一個是評書裏的好漢。
再後來便是工作了,無意間看到張學良先生口述的回憶錄,看罷之後,腦子裏又有了兩個張學良:一個是曆史書上描述的那個正義凜然的民族英雄,一個是口述史裏那個甩不掉公子氣的遲暮老人。我們這代人自小從父母和師長那裏,學到的都是臉譜化地看待曆史人物,這個人要麼是高大全,要麼就是三花臉,以至於後來再麵對史料,疑心病比誰都重。
民初的三大軍閥裏,皖係和直係屬於正統的北洋係,開創者段祺瑞和馮國璋都是袁世凱的左膀右臂,而奉係則屬於北洋係的邊緣派,如果不是張作霖靠著槍杆子直起了腰杆子,北洋軍閥原本是不把這個胡子出身的小個子當回事的。說起奉係軍閥,就不能不提到張作霖那個流傳很廣的段子,說是日本人找老張要幅字,老張揮手寫就,但落款的時候卻寫成了“手黑”。身邊的趕緊提醒張大帥,說應該是“手墨”,少了一個“土字底”,哪知道張大帥雙眉一豎,媽拉個巴子,老子寫的就是“手黑”,日本人想要中國的土地,老子連一寸也不給!
這就是崛起於黑土地上的奉係軍閥,雖然隻是小小的一件事情,卻將這個綠林起家的軍閥勾勒得惟妙惟肖。奉係軍閥有氣節,而且強勢,正統的北洋係因為政治地位看不起奉係軍閥,而奉係軍閥也看不起那些隻會玩政治博弈,不敢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招呼的老軍閥;奉係軍閥也有江湖氣的一麵,張作霖做上了大元帥以後,依然改不了滿口“媽拉個巴子”的口頭禪,像楊宇霆這樣徒有其名卻連戰連敗的將領,張作霖照樣留在身邊,這個“義氣”老張看得最重。
奉係軍閥的曆史,大概可以分為三部分:第一次直奉戰爭之前是第一部分,這時的奉係軍閥江湖氣更濃,按照綠林的方式管理隊伍,打仗的時候往往是一哄而上、一哄而下,純粹是打群架的套路;第二部分是第一次直奉戰爭以後,張作霖在東北臥薪嚐膽,部隊也逐漸走向正規化,到第二次直奉戰爭的時候,入關的奉軍已經是一支鐵打的部隊;第三部分是皇姑屯事件以後,少帥張學良掌管東北軍,此時的東北軍就不再是軍閥部隊,而是國民革命軍。
奉係軍閥的頂峰時期,便是第一次直奉戰爭之後到郭鬆齡倒戈之前,這一階段的奉軍睥睨北洋係無人可敵。當然,楊宇霆、薑登選在東南吃了孫傳芳的敗仗,但他們帶過去的並非奉軍的精銳之師,當時奉軍的王牌部隊,掌握在“郭鬼子”郭鬆齡的手裏,到郭鬆齡起兵倒戈,奉軍的精銳在奉係內戰中死傷殆盡,加上郭鬆齡這位首屈一指的戰將被殺,奉軍中其實也不剩什麼實力派了。郭鬆齡倒戈,其中包括在奉軍中不被重用的關係,張作霖信賴親近的幕僚楊宇霆、薑登選、李景林等,造成了郭鬆齡的倒戈,這也是奉軍在北伐戰爭中不堪一擊的原因之一。
第一次直奉戰爭後入關的奉軍,和之前北洋係的軍隊完全不同,當然這也和奉係將領的性格有點兒相同。奉軍很少打政治戰,雖然也有參與組織過三角同盟,但更多的是真刀真槍地開打,而且懂得利用先進的武器進攻,既敢於拚命也懂得怎麼拚命。隻要大話喊出去,那打掉了門牙也得硬著頭皮往前衝,於是張作霖硬是敢帶著幾萬奉軍入關,和虎踞中原號稱統率數十萬大軍的吳佩孚開戰。光是這股子拚命勁,就足以讓北洋係的老軍閥們嚇破了膽,第二次直奉戰爭還沒有開打,準備倒戈的直係將領就已經夠組團了。
如果打個比方,皖係軍閥是一幫政客,直係軍閥是一幫秀才,那奉係軍閥就是一幫混不吝。段祺瑞要打仗必然是先找人借錢,有了錢有了槍有了優勢才敢開打;直係軍閥是先開會,怎麼打都商量好了,然後點兵派將出去開仗;奉係軍閥則不然,張作霖隻要拔出槍來跳到桌子上,嚷嚷兩句“媽拉個巴子誰誰誰欺負咱們,弟兄們說咋辦”,奉軍摔了酒碗抄起家夥就能出去幹。直皖軍閥是“說完了再打”,而張作霖則是“打完了再說”,所以北洋軍閥中真正靠槍杆子說話的,其實隻有奉係這獨一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