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常語言和文學語言(3 / 3)

①起始於某種表達或交流的動機、欲望,總的意向;(動機)

②出現一種詞彙較為稀少,句法關係較為鬆散、結構殘缺但都黏附著豐富心理表現、充滿生命活力的內部言語;(內部言語)

③形成深層句法;(深層句法)

④擴展為以表層句法結構為基礎的外部言語。(外部語言)[4]

魯利亞認為,“內部言語”是主觀心理意蘊與外部言語表現之間一個十分重要的中間環節,它具有以下兩個特點。

功能上的述謂性。即內部言語總是與言語者的欲望、需求、動作、行為、知覺、情緒的表達密切相關,動詞、形容詞占較大的比例。

形態上的凝縮性。沒有完整的語法形態,缺少應有的關聯詞,隻有一些按順序堆置起來的中心詞語,所含意蘊是密集的。

由此不難看出,這種“內部言語”與人的欲望、情緒更貼近,與人的難於言說的審美體驗更相對應。作家若是把這種中間性的“內部言語”直截了當地傾吐於紙上,那就可以以本初形態表現自己的欲望、情緒和種種審美體驗,填平言語與審美體驗之間因疏離而形成的峽穀。

我們的古人其實也懂這個道理,宋代文學家蘇軾作詩講究“衝口而出”。

好詩衝口誰能擇,俗子疑人未遣聞。[5]

此數十紙,皆文忠公衝口而出,縱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畫皆有自然絕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跡也。[6]

所謂“衝口而出,縱手而成”,也就是截獲“內部言語”,不加修飾,直接傾吐,結果所得到的是“自然絕人之姿”。實際上,不少作家就是嚐試著用這種“內部言語”寫作的。盧那察爾斯基在評論列夫·托爾斯泰的小說語言時,敏銳地抓住了其作品的“內部言語”的特色。他說:“當你讀托爾斯泰的時候,你會覺得他隻是個粗通文墨的人。他很有些笨拙的詞句。最近莫斯科一位教授說:《複活》開頭一句根本不通,如果一個學生交來這麼一頁作文,任何俄語教師都會給他打上個‘2-’。怎麼會這樣呢?托爾斯泰把他所有的作品重寫過五遍到七遍,做了無窮無盡的修改,這一切都經他醞釀過,可是出人意外,竟然寫得這樣不完善!這決不是偶然的。托爾斯泰本人情願讓他的句子別扭,而惟恐它華麗和平順,因為他認為這是不嚴肅。一個人談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卻並不激動,隻是關心如何使他的聲音悅耳,使一切顯得精美流利,他就得不到任何人的信賴。在這種情況下看不見誠意,你不會相信這個人給你講的確實是對他很重要的事情。托爾斯泰希望在他代表自己所說的一切中、在他作為一個作者所說的一切中都能達到天然無飾和最大的樸素。”[7]盧那察爾斯基在這裏所說的“句子別扭”“天然無飾”“最大的樸素”卻不夠優美,甚至像小學生的作文的語言,卻能“如實表現事物”,而且最貼近人的情緒、情感的言語,這無疑是一種“內部言語”。

與“內部言語”相比,“外部言語”是一種經過反複修飾潤色的,語法、邏輯都完整規範的言語,但由於它隻具有一般化、概括化的品格,而使世界的本相“變形”,同時與人的欲望、情緒、情感更加疏離。倒是那種不假思索,甚至缺乏完整語法和正常邏輯的“內部言語”,所表現的才是世界的真正本相和人的深層的精神結構,保持著審美體驗的本初麵貌。因此,一般說來,具有本初性的“內部言語”更適合於文學創作。然而,如何“截獲”“內部言語”,對作家來說,比運作“外部言語”可能更困難,因為它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1] [美]布魯克斯:《悖論語言》,見趙毅衡編選:《“新批評”文集》,319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

[2] [蘇聯]巴赫金:《文學作品中的語言》,見錢中文主編:《巴赫金全集》,第四卷,白春仁等譯,283頁,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 [蘇聯]巴赫金:《言語體裁問題》,見錢中文主編:《巴赫金全集》,第四卷,白春仁等譯,143頁,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 [蘇聯]A.P.魯利亞:《神經語言學的主要問題》(1975),趙吉生譯,載《國外語言學》,1983(2)。

[5] 蘇軾:《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

[6] 蘇軾:《題劉景文歐公帖》。

[7] [蘇聯]盧那察爾斯基:《論文學》,蔣路譯,284~285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