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杜門謝客閉門待客(3 / 3)

黃執中這一群徒弟裏麵,有名叫毛小木、胡二狗兩個,都是曹金發的佃戶,勁鼓鼓地站在一邊。毛小木是個長子,見了師傅,早把辮子放下來。這就情不自禁地卷了兩隻大襖子衫袖,撩起辮子,在黃氈帽上盤繞著。瞪了眼道:“不瞞師傅說,我們不爭氣,沒有學到什麼本事。隻有汪四哥他的能耐好,或者可以立些馬上馬下的功勞。我們不想,隻是四哥說的話,趁了這沒有王法的時候,我們也要來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出上這樣一口氣。”黃執中道:“若論到你們的本事,這不能怪你們,隻怪我沒有在此地多教你們兩年。自從我去後,學正又跟了別人多用了幾年功,所以他很不錯。但是你們這裏頭,隻要有一個出類拔萃的,你們就不妨扶了他的尾子直上。”胡二狗是個矮胖子,黃黑的皮膚,大腦袋上頂了一個小三股辮。他穿件藍布短棉襖,攬腰紮了個大搭包。那搭包卻不時地由肚皮上向下垂著。他將兩手抄起搭包上的帶子,身子扭了兩扭,直著眼噘了嘴道:“什麼人的仇,我都放得過去,曹老頭子,我不能饒他。去年秋收,他好厲害。他逼著我把租稻收了去,隻欠幾鬥租尾子,怎麼也不放過,把我家一口小養豬要拖了去。沒有法子,我隻好照給了。其實去年我種的那些田,除給了他的田租,我隻收到兩三擔稻子,牛力種子,夠哪一樣?隻好望今春的麥季了。”(安慶歸六屬佃製,田裏於秋季收定例之稻,春季麥則歸於佃戶自有。)毛小木答道:“你這是吃小虧,算什麼?前兩年我借了他五兩銀子,是租稻折的,就占了我的便宜。月息二分,利上滾利,三年以來,他糊裏糊塗一算,滾成了十五兩多,不知道他是怎麼一個算法?我問他,他說是按月滾的,不是按年滾的,不信,你自己去算。他明知道我算不來這個疙瘩賬,出了一個按月滾利的算法來憋住我。沒有法子,我隻好認了。五兩銀子還十五兩多,而且他是租稻折的,沒拿出一文製錢來。去年年底,我現掏十五兩白晃晃的銀子給他大兒子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打他兩拳,咬他兩口。我哪有錢還債?怕是再要一卷利,連妻兒老小都賣了,還不夠呢?是借了一批債,又邀了一個會弄來的銀子。”黃執中道:“過去了的事,現在還說它幹什麼?而且你們也不該說。”汪孟剛這時卻由書房後麵鑽了出來,笑著向大家拱手道:“黃老師遠道來了,又趕上了元旦,不能冷淡了老人家,我已辦下了兩桌酒菜,大家來個一醉方休。現在就請到堂屋裏去。”說著,兩個長工高舉著燈籠,將一行人向堂屋裏引了去。那時,堂屋兩斜方,對設兩張桌子,在下方各明晃晃地點了兩支大蠟燭。燭下各照著堆山也似的四大盤雞肉魚鴨。在屋角落裏,一個糠灰池,裏麵煨著提桶似的兩大瓦壺酒。黃執中站在堂屋中間,這就大聲笑道:“今天遇到各位老弟台,又有這樣的酒菜,我們該大大地痛快一下。你們心裏頭,或者,也要想著,長毛都快要來了,還在這裏大吃大喝,不知死活。其實長毛也是人,並沒有什麼了不得。那養長了頭發的,不過像一個遊方的道人,並沒有什麼難看吧?那沒有養長的呢……”說到這裏,他忽然將頭上的青布瓜皮幌子取了下來,露出半邊頭上四五寸長的頭發,刺蝟毛似的,向上長著。接著笑道:“就是這麼一個樣子,這有什麼嚇人?至多人家說是一個戴孝服的呢!”他如此一說,汪孟剛笑著,隨著大家也大笑起來。在笑聲中,他們就開懷暢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