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開始捉妖(1 / 3)

這一片嗆嗆之聲,原來是天國軍隊在那裏敲鑼。這鑼並不是一麵兩麵,始而是正麵那路隊伍有了一處鑼聲。不到一會子工夫,前後左右,好幾處都跟著了響起鑼來。那鑼聲越急,響應的也越多。李鳳池便向大家道:“這是他們引用了古製,鳴金收軍。隻聽這種聲音,我們知道他們是真正的退兵了。你看,我們不是用很少的人打跑了他們很多的人嗎?”練勇們聽著,哄然地笑了起來。鳳池道:“且不要笑,戰場上是千變萬化的,你看到敵人是朝前麵退走了,說不定他們兜一個大圈子,抄到我們後麵去,把我們包圍在中間。你們要知道,打勝仗最怕驕傲,打敗仗最怕灰心。所以在這個時候,我們是要格外小心。”大家聽了這話,心裏一動,就把叫喚聲給停止了。那邊的鑼聲,越敲越遠,眼見天國的隊伍,擁著那叢燈火,向對河退過去了。鳳池就向大家道:“這回就算是敵人真走了。我們可以到村子裏去尋找尋找,若是有敵人的兵器糧草,我們一齊搜羅了,帶上山去,還可以充我們自己的軍用。村子外現時隻要留幾個人放哨,其餘的人,都進村子去找東西。天色慢慢地開了,雲彩吹散,說不定什麼時候,月亮就要出來。等著月亮出來,照得我們清清楚楚,那我們的大事就完了。所以雖然是敵人走遠了,我們也應當加倍地謹慎。你們還是快來為妙。現在你們趕快就去,我親自在村子外麵把風。”這些練勇們本就是渾身高興,聽說到村子裏去找戰利品,那就一陣風似的散了開去。不到一個更次,天上的黑雲大幕,已現出了許多裂縫,那縫慢慢地張開,便有白雲和青天露出來。大地上,村莊樹木,繼續地現出了原形。於是這些進村子裏去的練勇,一批一批的,跑到村後來齊集著。自然,他們都不能空手回來,多多少少各擄了一些戰利物。在麥田裏,點一點人數目,出來是一百四十八名練勇,到現在還是一百四十八名練勇。這一次夜襲,總算大獲勝利。大家這就是歡歡喜喜地回天明寨去了。回頭再看看打敗仗的天國軍隊,這晚上的失利,完全出乎意料以外,絕沒想到在這種山野草縣裏,會吃這樣的虧。當夜收兵回營,緊緊地閉了營寨,卻沒有動作。到了次日天明,這裏的統兵官師帥吳光漢,就差人把汪孟剛叫了去問話。原來,天國軍隊所到的地方,首先一件事,是紮營設卡,第二件事,就是打館子。打館子的辦法,是把所在地方的人民,分著男女兩股集攏起來,男要歸男館,女要歸女館,不許分開來散住。若是男女共住在一處,縱然是夫妻一對,這也違犯了天條,斬首不留。天國軍到這裏,剛隻得半日一夜,又驚擾了一夜未得安定,所以還隻是草草地紮營設卡,不曾打館。汪孟剛因著黃執中的引薦,已是投降了天國。隻為了還不曾打館,所以還住在家裏。這時,營裏有了三個傳令伍卒來傳他,自然是跟了去。隨身的衣服,都還和平常一樣,隻是將辮子打散了梳了一條小髻,綰在頭頂心裏,拿了一頂平常戴的風帽。

昨天晚上,那樣叫囂大戰,他如何不知道,心裏捏著一把汗,正是未曾睡得。這時天色一亮,就有人來傳見,心裏便已料著十之七八,必是為了這事,因之心中更是不安。他隨著那傳令卒向前走,向前一看,不由他不大吃一驚。原來這程家畈全在平原上,本有不少的富有人家,四處散住著的。這時,那最大的程家大屋,忽然不見,當麵卻是突起了一堵高到兩丈多的土牆,無數的勇卒,正在牆外挖壕挑土,向兩邊把土牆加長起來。築好了的牆上,遍插著尖角黃旗子,風吹著,飄展不定,曬著東邊照來的太陽,真個是金光萬道。那黃旗後麵,湧出三座高木架子,在木架子上,蓋有風雨亭子大那麼三間小樓。小樓上也有一麵尖角黃旗子挑了出來。咚的一聲,又咚的一聲,在那上麵傳出了零碎的鼓聲,可以知道,那是軍營裏的瞭望樓。汪孟剛跟著前麵一個伍卒向前走著,不多遠,便是一道土壕。看下去,約莫有兩丈深,壕的兩邊,都挖得十分的陡峭,絕不容人可以爬了上來。在壕麵上搭了幾塊長板子,仿佛是一道板橋的樣子,人就在這板橋上過去。板橋朝外的一頭,有兩根粗繩子盤著,直通到土牆上麵去。朝裏的一頭,兩邊有兩截大木樁,將橋板相連著。過了橋時,土牆上,立刻有人扯著繩子,把土橋吊了起來。汪孟剛隻回頭略望了一望,因看到後麵跟隨的兩個伍卒,有些殺氣騰騰的,就不敢多看。那伍卒將他帶到了牆門口,和牆上的人說了幾句廣東話,然後等了一會兒,這營門方始打開。

門裏麵卻不像門外麵這樣悄悄的沒有人影兒,站立了兩排人,將營門圍了半個圈子。那三名伍卒身上各解下了一麵腰牌,遞交了守門的兵士,又進去敘述了一番,方才讓孟剛走了進去。他向四周看時,與原來情形大為不同,在每個村屋外麵,都可以看到那迎風招展的黃色旗子。本來,各村莊上因為軍情緊急,人心搖搖,沒有心過年。所以各家大門口,都沒有貼那迎春對聯。這時倒像過年一樣,各家門首,全都把紅紙對聯張貼著。正中那頂高大的屋子,門聯是更大,迎麵當中心插了一麵三角黃旗,長闊約有四尺,上麵有黑字,寫著是“太平天國前十五軍前營師帥吳”。那對聯卻把師帥兩字分嵌在為首,乃是:師天父訓言,莫學黃巢李闖。

帥地官徒旅,但為魯肅曹彬。

孟剛雖不曾做得秀才舉人,但是他肚子裏一肚子詩書,平常的應酬文字,是可以對付的。一看這種對聯,覺得還不如那些“財源茂盛達三江”的詞句,便有些奇怪。不過這究竟是師帥所在的地方了,沒有一點雜亂的人聲,也沒有一點雜亂的人影,隻是那風刮著旗子尖角,咕咕作響,遠處更樓上的鼓,一聲一聲的,從長空裏送來,增加了這裏的嚴肅意味。那引路的伍卒,兩個陪他站在門外,一個就進去稟報。這裏也不過是平常的村莊,以往三五天總來一次的,可到了現在便覺有些不同似的,隻覺心裏頭有些怦怦亂跳。

但是自己想著,反正不曾做過犯天條的事,縱然師帥有什麼話問我,我有一句說一句就是了。隻管這樣揣摸著,先進去的那個伍卒,就出來向他勾了兩勾頭,因低聲道:“你跟了我進去,見到吳大人,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你若瞞著不說,將來天父天兄指示,把你邪心說破,你就罪大了。”孟剛連答應了幾聲是,跟了他走進去。所過的幾重廳屋,在柱子上都貼了對聯,那文字就像大門口的一樣,全是把師帥兩個字分別嵌在句首,一個字也不曾更換。到了最後那進廳屋時。正中擺了公案,搭了桌圍,桌上也是亂擺著花瓶帽筒之類。這裏就不是大門口那樣肅靜了,由屋子裏一直到天井裏,八字排開站了兩排人,上麵椅子上,坐了那位師帥吳光漢,約莫三四十歲年紀,一把連鬢胡子長得有四五寸長,頭上戴了一頂黃綢風帽。那帽子和平常人戴的有些不同,在前額略微突出一個圓頭來。兩旁站的人,都戴有風帽,但是到肩上為止。師帥的帽子就長得多,約莫長出五寸來。拖到脊梁上,在風帽上繡得有花,遠遠地看不清楚,身上穿了黃袍黃馬褂。在這個時候,男子的衣袖,有一尺寬大,他們的衣袖可不同,隻有四五寸大。馬褂是對襟的,正胸五條團龍,正中一條團龍特大,是在衣襟縫上對花的。花的正中有“東殿前十五承宣”七個字。孟剛到了屋簷下,就向上跪著。吳光漢道:“汪賢弟,愚兄叫你來,有正事商量,你且起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