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屋子裏正中桌上,大碗的雞、大碗的肉擺著。在許多碗當中,放了一隻白泥爐子,燒著炭火,上麵頂了一個瓷盆,盛了雜樣的菜肴,煮得咕嚕咕嚕直響,熱氣騰騰地向鼻子裏送進肉香來。黃執中並未謙遜,自在上麵坐著,卻指了二麵,讓孟剛和那先生坐下。他道:“汪弟,這位先生叫田丹心,原是在兩司馬館子裏的。隻因為我看他是一個人才,把他提拔到這裏來。這是賞。還有一件事是罰。我也讓你看看。老弟,你盛飯來我們吃。”他說著話,回轉對那兩個小孩子說話。那兩個小孩子,立刻用三隻細瓷碗,盛了三碗白米飯送到桌上。黃執中將碗接到手上,看了一看,臉色一變,將碗舉起來,向房門外直拋了去,隻聽到啪嚓一聲,料是粉碎在天井裏了。嚇得那兩個小孩子麵如土色,立刻跪在他麵前。黃執中喝道:“你這個奴才,怎麼這樣大的膽,那碗上畫得有妖人,為什麼拿這樣的碗盛飯我吃?”孟剛被他這句話提醒了,立刻去看碗上的彩畫,其實這上麵畫的是薑子牙的故事,這是很常見的一件事,不見得有什麼妖氣。而且這是本鄉一家富戶收藏的古董,不想他就是這樣隨便糟蹋。
那兩個孩子,這時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像條狗似的,四肢落地,不敢抬起頭來。黃執中喝道:“還跪著做什麼?起來給我盛飯去。”那兩個孩子爬了起來,又把一隻瓷碗盛著飯送了來。孟剛偷看那碗上的人物,雖和自己手上的碗不同,然而畫出來的還是薑子牙的故事。心裏卻捏著一把汗,以為這兩個孩子不大懂事,為了用那碗盛飯,碰了釘子,現在又把這種碗盛上飯來,這一頓重罰,恐怕他們有些受不起。心裏雖然這樣想著,可見黃執中一點也不介意,捧了碗自去吃飯。孟剛想著,這真是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現在自己一點權力沒有,這時也和他說什麼不得,隻好忍耐了。黃執中一切全像無事,在爐子上的熱盆子裏,大塊的肉,夾到碗裏去,很自在地吃了起來。孟剛覺得他或者氣平了一些,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吃飯了。就在這個時候。執中忽然把筷子在桌上一按,瞪著眼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有兩個壞人,我還沒有處罰他們,現在就借著吃飯的閑,來審問他們一下子。”於是對兩個小孩子道:“你告訴聽使們,把石又明、王道安給我傳進來。這兩個人居心很壞,要多多地把人監押著。”兩個老弟照樣傳出話去,果然是將軍尉的威風不小於師帥,沒有多大一會子,十幾名伍卒押解了兩名老百姓進來。那兩個由肩下以至腹部,全是將麻繩子捆綁著,隻剩了他們的腿走路。隻在房門外,伍卒們把他們包圍著,就讓跪下了。汪孟剛向外看時,圓麵大眼,也是兩個老實莊稼人的樣子,似乎不會犯什麼罪。黃執中見著這兩個人,倒不怎麼注意,一麵吃飯,一麵微笑著。可憐那兩個人跪在地上,滿身的衣紋,抖顫得如風吹水浪一樣。黃執中直把那碗飯都吃完了,然後向那人笑了一笑道:“你們好大膽,在背地裏敢議論天朝,這是妖言惑眾,是斬首不留的罪,你們知道嗎?”那兩個人跪在地上,隻管胡亂磕頭,說是並沒有敢說什麼話。黃執中道:“你若是招認了,我還可以把你的罪減輕一些。既是你有了罪,又要欺天,這是不能饒恕的罪人了。各位兄弟們,把他兩人拿去雲中雪,不得停留,我還要驗過。”隻這幾句話,那些伍卒們,如狼似虎的,把兩個老百姓,橫拖帶扯地,拉了開去。也許那兩個人,還不知道什麼叫雲中雪,隻是呆了麵孔,被他們拖了去,孟剛坐在一邊吃飯,隻知道他們有罪,卻不知道罪從何起,就是要講情,也沒法去講了去。手裏捧了那飯碗,隻管發呆,有一下沒一下地扒著飯。當黃執中問那兩個老百姓話的時候,碗裏本還有大半碗飯,這半碗飯還不曾吃下去呢,隻見兩個伍卒,各手提了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搶到門口跪下,右手揪著辮子根,左手托住下巴,把人頭高高地舉著。這一下子,把孟剛真嚇慌了,手裏一陣抖顫,分明是要扒飯到嘴裏去,那五個指頭竟是不聽他的指揮,捏不住筷子,嗆啷一聲,把兩隻筷子,在碗沿上打著,複又落了下來,跌到桌上。黃執中隻當是沒事,向那兩個伍卒擺了兩擺手,表示叫他們退走的意思。於是兩個伍卒挺了胸脯子,把人頭捧著走了。黃執中不但不覺得這是殘忍,反是淡淡地向孟剛道:“你不也是拿槍動棒慣了的嗎?怎麼看到兩個人頭,嚇成這個樣子。我告訴你,我隻要重說兩句話,那是不難砍十個八個人頭來看看的呀。”孟剛口裏說著是是,他要伸手去撿桌上那兩隻筷子,已經是撿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