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集眾圍山(1 / 3)

黃執中所說的,是什麼辦法呢?他很簡單地說出一句話來道:“我們要先攻破天明寨。”汪孟剛這時是興奮極了,卻不把這事當了怎樣刺耳,偏頭想了一想道:“這與我們到壽州去,有什麼相幹?”黃執中道:“怎麼不相幹?天軍有上萬人在這裏,沒奈他們何,我們若是把這寨子攻破了,讓張樂行認識我們的本領。”孟剛微微點了兩下頭沉吟著道:“法子自然不錯。但是我們不打天明寨,隻要有人去攻打別個縣鎮,一樣可以表功的。”黃執中搖搖頭道:“不然不然,若要立功,非攻破天明寨不可。目前監軍和師帥全是聽了我們敢作敢為的話,放心走的。我們丟了天明寨不管,先就失了信。縱然我們將來有飛黃騰達的一日,這件事恐怕常常要讓人嘴裏說著,那會是我們一件終身的恨事。所以依了我的意見,我們總要把天明寨鏟平了,才可以離開潛山。要不然人家還會疑心我們沒有能耐,躲開這裏的呢。”汪孟剛沉吟了一會子,因點著頭道:“黃兄所言,自是正理。隻是天明寨這個寨子,很是險要,攻進去就不容易。再說李鳳池父子,都是有些能耐的人,共帶了一千上下的人,把守了寨子,我們沒有二千人敵他們不過,現在我們哪裏有這麼些個人呢?”黃執中聽他的口吻,已是有些願意了,這就兩手捧著茶碗到嘴邊呷了兩口,臉上淺淺地泛出笑容來。放下碗之後,這就笑道:“你所說的,不就是要有兩千人嗎?”汪孟剛點頭道:“兩千人,這就不大容易吧?”黃執中哈哈大笑,昂了頭道:“汪賢弟,你覺得愚兄的能耐,不過是會練幾趟拳、斬兩個人頭看看而已嗎?我問你,我讓你帶三千人去圍困天明寨門,你敢去嗎?”汪孟剛突然地站了起來,手扶了桌沿,向黃執中呆望了道:“黃兄說什麼。讓我帶三千人去圍天明寨?”執中也站了起來,兩手掌連連鼓了幾下,大聲笑道:“便是再添些人,我也分派得出來。這種大手筆,是你絕想不到的吧?哈哈!”孟剛依然呆呆站定,緩緩地道:“帶三千人,那是個師帥了。”黃執中向他招招手,笑著知照他坐下,因笑道:“我們身逢亂世,就要請個通權達變。監軍離開這裏的時候,教我們便宜行事,我們有了這便宜行事的口諭,隻要打得破天明寨下來,我們隨便做什麼事,除了不明明地衝犯了天父天兄,就沒有大錯。何況這裏除了我,就是你,你自然不會把你做的事稟報到東王那裏去,我是命令你去這樣做的,我也不能去稟報你的壞話。這樣看來,你還有什麼顧慮。”汪孟剛向他看了一眼,因笑道:“黃兄的意思,為弟卻有些不解。”黃執中將眼睛微微一閉,立刻睜了開來,笑道:“若是去圍攻天明寨,自有為兄和你同去。算是師帥也好,算是軍帥也好,什麼擔子,都是為兄和你承擔,你還怕什麼?現在我就是叮囑汪弟一句話,假使我當了眾人說什麼言語,你隻隨著答應,不必再問我。自然我就幫你立下一件大功。”汪孟剛覺得這話裏麵,也不會再有什麼作用,很隨便地就把話答應下來了。這一句話之後,黃執中不再提什麼言語,很痛快地把一頓飯吃完了。吃完之後,這就大著聲音,叫了兩個聽使進來,吩咐把在轅門等信的各位弟兄,全傳到聖堂上議事。孟剛雖有點稀奇,不解是哪一批人物,但是馬上就要見麵了,也不便怎樣去過問。黃執中靜坐了一會兒,笑向他道:“汪弟,你隨我來,讓你看看我攻打天明寨的計劃,定得周全不周全?”他說了話,自在前麵引路。孟剛到了前麵聖堂裏一看,這不由他不暗吃一驚。今天聖堂上,又變了一個樣子。除了正中的聖案不動而外,在聖堂兩旁,八字張開,放了兩排椅子,直擺到天井的那一頭去。每把椅子前麵,都站有一個身穿紅袍、頭戴紅風帽的人,看那衣冠,好像是由哪裏來的一批天國將領。那些人有椅子不坐,仿佛是等候黃執中出來的神氣。黃執中走到聖堂正中,還不曾立定了腳,那些人就彎了腰,深深地一拱。孟剛緊隨在黃執中身邊的,也就無異這些人都在和他行禮,他抬起兩手,正待作揖還禮,執中卻和他遞了一個眼色,還把手肘拐碰他兩下,那意思就是止住他不要回禮。他走到堂屋正中站定,兩手背在背後,將眼睛向站班的紅衣隊很快地掃了兩眼,這就沉住了氣道:“所有的人都來了嗎?”那些人齊齊地答應了一聲:“都來了。”在這一聲答應之下,孟剛方才明白,這全是本鄉人,不想他們這一套打扮,竟是比自己還來得整齊。隻是本鄉人,料著他們也沒有什麼來頭,這就不放在心裏頭了。黃執中又看了一看眾人,大步走到聖案正麵椅子上坐下,向汪孟剛丟了一個眼色,也讓他坐下。孟剛看了這情形,知道這是他要顯一點威風給人看看。反正這一些,全是自己鄉下人,就是在他們麵前端一點排場,那也不會生出什麼毛病,因之一股子勁兒,就挺了胸脯子,在執中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兩手按了桌子,板住了麵孔,向堂屋下麵兩排人看著。黃執中約莫停頓有兩三分鍾,這才沉住了氣,由嗓子眼裏放出聲音道:“坐在我身邊這位汪大人,是一位文武全才的人物,不但我佩服他,就是上麵的軍師指揮沒有不佩服他的。所有攻打天明寨的事,都全仗了汪大人來鼎力主持。”那些站班兩邊的紅衣人,都隨了這話,齊齊地向孟剛看了一眼。黃執中道:“我覺著要攻打天明寨,第一是要知己知彼。在我們這班人裏麵,可以談得上知己知彼的,那隻有汪大人一個,所以我覺得他這個人,是十分可以敬重的。你們以後要聽我的話,也要聽汪大人的話。”那些人聽著齊齊答應了一聲是。孟剛覺得執中這句話,是很替自己裝了麵子,臉上也就跟著有了得色,不由得現出了一線笑容,將目光掃射了一番。執中兩麵望著,點點頭道:“你們全都坐下。”這些個人向上作了一揖,方才坐下。看那些人,全是半側了身子朝上,在長衣服下微屈了兩腿,兩手按住了膝蓋並不敢胡亂動一下。兩旁盡管有二三十人,可是這二三十人,卻是這樣一個刻板模子。唯其是這樣,這聖堂上的情形,才覺得分外的嚴肅。黃執中正了顏色,向兩麵看去,默然不作聲,約莫有半盞茶時,然後沉重著聲音道:“我們既是一心頂天,歸了天營,現時就不能容留妖人在我們麵前。天明寨這群妖人,在天父天兄眼前,是十惡不赦的。我們容留這群妖人,就是通妖,通妖的罪,那也是十惡不赦的。你們願意有這項大罪嗎?”他很重的口音把末了這句話問出,卻不肯向下說了,兩手按了桌沿,向兩旁的人望著。他不說,兩旁的人也是默然不敢作聲,似乎比以前的情形更要嚴肅幾倍。執中見兩旁的人還不說話,便大聲道:“你們怎不答應出來?我再問你們一句,你們願意有這項大罪嗎?”大眾裏麵,就有幾個膽大些的,同聲答應不願。執中道:“你們既知道妖人是容留不得的,就應當上為天父天兄和我主二兄掃除妖人,表白我們是真心頂天,下為我們大漢江山,掃除妖氣,恢複我中國人的本來麵目。就是照我們本身來說,我們也應當趁這風雲際會的機會,圖一個終身富貴。你們願不願立下功勞,圖下半輩子快活呢?”到了這時,大家也會作聲了,通同答應了一下:“願!”黃執中道:“你們既是都願意了,自有天父天兄,在天上照拂你們。你們各帶了新弟兄在營門外集合,我帶了汪大人就來檢閱。你們下去。”那些穿紅衣的小將領,聽了話之後,就共同站了起來,向他作了三個深揖,靠了牆側身橫行出去,那意思是說,不敢用背對了上司。在這些人走後,立刻館子外嗚嗚嗚吹起海螺聲來。這種東西,是太平天國軍隊裏,一種特別樂器,就是海裏的大螺螄殼,在盤旋的尖端,穿了一個小孔,兩手捧了螺螄,口對了尖角去吹。這東西小的也有茶壺大,殼的敞口所在,賽過一個大喇叭嘴,因之一吹起來,就發出一種很激昂的聲調。江南一帶,道士們也用這東西,卻是追鬼招魂作道術時候吹的,每到深夜,卻聽得有些毛骨悚然。天國發令行軍,就常吹這海螺,再加上鼓的點子,也可以暗示人有什麼動作。孟剛聽那海螺聲發動以後,再聽鼓的點子,是一下跟著一下敲,這果然是集隊的號令。自己就疑心黃執中所說有許多兵士預備著,是靠不住的。可是這時鼓角齊鳴,卻不是一處,四麵八方,都響應著。正偏了頭疑神在聽呢,黃執中可就微笑向他道:“汪弟,你聽見了沒有?你隻要兩千人去圍天明寨,這數目太平常了,你這就看我預備的夠是不夠?來,我們到營門外去看看。”他說著,起身便向外走。孟剛對於他這番舉動,自是十分稀奇著,口裏也不說什麼,跟了孟剛,同到館外來。館子門口,早已預備好了兩匹馬,有穿了號衣的馬夫,拉住了韁繩,靜靜兒的,在門口等著。黃執中是一點也不躊躇,接過韁繩,就一跳上了馬背。孟剛隨著上了另一匹馬,同向營門外走。隻在自己上了馬背之後,那館子兩旁,立刻閃出拿刀舞棒的伍卒,在前麵引導。而最奇怪的,就是這一批伍卒裏麵,也有兩麵銅鑼、一柄紅傘,同在馬前引路。孟剛雖不知道這一批護從是給誰裝點威風的,但是擺在馬前,究竟也讓心裏頭高興一陣。大鑼在前麵是一敲四響,浩浩蕩蕩,出了營門。孟剛坐在馬上一看,真教心裏頭大大地詫異起來。這營門外,已經是圍了營壘,深深地又挖了一道長壕,連原來的壕溝,共有兩道了。在兩道長壕之外,那麥田裏的麥苗,已是不見,平平坦坦的,一片大空場,與擋了眼界的河壩相連。那些田岸上的樹木,也一齊拔除,成了個大校場。在校場上,東西南北中,分著九大隊,排列了陣勢,每隊的人數,雖然不能一個個去點清,但是天國軍隊的製度,每個兩司馬,就有一麵小尖角旗撐出來,每一卒長,又有更大些的旗撐出來。孟剛隻看那每一隊裏麵,有四個卒長旗,在人頭上飄蕩。四九三十六卒長,至少有三千六百人了。心裏暗想著,這正是黃執中聰明處,他是個將軍尉,品級和師帥差不多大,師帥帶十個卒長,他就把隊伍編成九卒,不到一師帥所領的人,可也隻少幾百名額數了。他說沒有人管他,就可以胡來,那也是一句騙人的話。照他這種行為,那並不算是怎樣胡來。心裏如此忖想著,手攏了韁繩,坐在馬背上,隻管對旌旗飄蕩下的隊伍四處張望著。黃執中也是和他一樣,四處盼望,然後回過頭來向孟剛道:“你看這些隊伍,雖是新練成,隊伍排得那樣整齊,軍裝穿得那樣鮮明,和湖南湖北到這裏來的隊伍,有什麼兩樣?天明寨那一群烏合之眾,你想會是我的對手嗎?”說完了,隨著又昂頭大笑起來。孟剛偷眼看他攏住韁繩的手臂,隻管搖撼得那肩膀也起落不定,那情形,分明高興過分了。直把這個圈子陣線走完了,黃執中才回轉頭來,揭了眉毛笑道:“你看看,操練得這樣整齊,這更是你猜想不到的事吧?”汪孟剛隻好在馬上拱了兩拱手,連說佩服佩服。這時,那個揮旗的,又依了以前的姿勢,將旗子反過來搖擺了幾下。就在這個時候,看到那個螺旋形的陣勢,反過來,向外透開,直讓這些人,拉成一條大長線的時候,就順了大校場轉圈子。每到一個方向,停留下一隊人,最後就停留到九處,恢複了以前的原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