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年屆中年的一代中國女性在青春期前後都或多或少經曆過對性征發育的恐懼與反感,甚至是對於男女戀情的恐懼和反感。這種感覺同以“文革”為巔峰期的近幾十年的禁欲主義社會氛圍不無關係。近十幾年來,雖然隨著國門的打開,社會風氣比過去開放了許多,但對於過去幾千年儒教文化和幾十年“左”的意識形態所造成的禁欲氛圍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即使現在已經完全改變了(我不這樣看),了解一下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和其他女性所經曆過的惶恐,也是很有必要的。
對第二性征發育的恐懼和反感
“我十幾歲胸部就開始發育了。我從小上藝校,經常要練功,練功時穿得很少,有人就對我說,你應該戴胸罩了,抖得那麼厲害多難看。我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從此以後我就總習慣含著胸,不敢挺胸,走在大街上都習慣性地含著胸。可是舞蹈又要求打開胸。老師就說我。我不願戴胸罩,覺得一戴上就是婦女了,不純潔了似的。我回家對媽媽說了,媽媽就給我做了個胸罩。”
“記得我初中的時候,女同學們不是比誰的乳房大,而是比誰沒有乳房。還記得我那會兒總是使勁用書包帶壓著乳房,讓別人看不出來。當時受的就是那種教育。從來沒想到性可以是美的,自然的。現在看到女孩的小乳房發育起來,覺得很美。臉上的青春痘也挺美的。”
“我原來一直以為胸部高不好,後來才覺得好。”
一位後來在性方麵相當活躍的女性這樣回憶當年的情形:“我媽特封建,從沒對我們做過性教育。一切女性特征都要掩飾起來。那個時代,無論是來月經,還是結婚生孩子,凡是女人的東西都看得比較下賤。乳房使勁勒著,還駝著背,怕人看出來;夏天我都不穿短袖衣,怕露胳膊。”
有時,性壓抑已經轉化為民俗的形式,成為不可逾越的規矩,這一點在城鄉對比中更容易看出。一位嫁給農村出身的青年的前女知青說:“我們剛開始有點不協調,有一次我回婆家去看他。一下火車,他看見我穿裙子就不高興了,當地的女人都不穿裙子。我說,怕什麼?他說,這是農村啊!我有一個殺手鐧,碰到他不聽話我就說:你要不聽我的,我就挽你的胳膊。他馬上就依我了。”
性壓抑或反性的環境甚至造成了一些女孩的“男性化”,這是它最極端的結果。有一位女性對自己生活中的這個“男性化”過程做了如下的描述:“我不喜歡自己的男性化。記得來月經前我是個典型的女孩,看人總用害羞的眼神。我羨慕那些男性化的女孩,覺得她們不受人欺負。正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正好有個轉學的機會。我就處心積慮觀察別的女孩,利用這個機會讓自己變了個人。我媽那時在國外,回國後見到我的樣子說了這麼句話:“文文靜靜的女孩怎麼就成個野小子了。”她還帶我去看過一個學心理的,他說:“女人的一生有兩大關口,一個是來例假,一個是更年期。”這位女性後來結了婚又離了婚,據她說:“我前夫說沒有男人會喜歡我,因為我的性格像男的。隻有女人才會喜歡我。”
對戀愛的恐懼和厭惡
“我初中時寫了入團申請書,團支書就老來找我談話。我倆談話時總是坐得隔一兩尺遠,談話內容都很正經。我當時很單純,什麼都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他是想跟我好。直到‘文革’時我們倆在一個組織,他給我寫了封信,我才想起來。他給我寫信時,我覺得自己有種受侮辱的感覺,把信撕成一小塊一小塊的還不解氣,還要在地下踩、踩、踩。那時男女界限很嚴重,我從心裏覺得這事很髒,就經常惡作劇似的罵他。他對我的感情流露很明顯,老想跟我在一起。可是同學聚會隻要有他在場,我就渾身不自在。也不是怕他做什麼,他其實沒動過我一個指頭,隻是覺得髒,討厭他。我老當著同學們的麵嘲笑他罵他,他也不生氣。
後來時過境遷,我感到這樣對待他是不對的,但再也沒有機會找他道過歉。我想,當時對他本人的反感和對這類事的反感都有一點。”
“初中有男生給我寫信,我覺得髒,覺得不應該,就交給老師了。”
一位女性回憶了她在“文革”中度過的青春期,講述了那時一個敏感的女孩所處的環境對她性格的扭曲:“我去兵團的時候是15歲,在一個過去的勞改農場當車工。我從小學過唱歌、跳舞和畫畫,所以經常要畫板報什麼的。那時我很敏感,因為我老被人謠傳各種可怕的事情。如果回北京就是去打胎了,好可怕的謠傳!所以當時我不和任何男孩說話。有一個男孩,我每次去拉料,他都主動幫我裝車。有一次,我在車間畫板報,一邊畫一邊唱歌。我不知他一直在偷偷看我。我下來後才發現他,我上了火,覺得不能原諒這個偷看偷聽我的人。他對我說:別人說的我都不信。我卻大聲對他喊:混蛋!後來我有點後悔。那時我挺矛盾的,又想接受他的感情,又怕別人議論。後來多年以後,我們都回到北京,有一次我突然在公共汽車上遇上他,我看他走了過來,就趁開門時一下溜掉了。”
一位女性講起小學時聽到人講結婚的事的反應:“我班上有個學習很壞的男孩,有一次他對我說,長大以後第一個娶我,第二個娶X×(我的一個女友),當時氣得我直哭,好像受了侮辱似的。”
“我大約是15歲對異性開始有好感的。從那時開始就有男孩追我。有時在街上走,就有人過來說:對不起,我告訴你我是誰,咱們認識認識好嗎?我不理他們,要不就說‘討厭’,‘沒必要’。”
有一個女性講到一個對她單戀的男孩及自己當時的反應:“他去當兵,我下鄉當知青。他給我寫信,寄明信片。有一次,他送給我一個手絹,讓我回家再看。我回家一看,裏麵盡是血手印,還有他寫的詩,都是‘永遠不變’這一類的活。我藏東藏西,結果還是讓我媽發現了。她問我,這是什麼東西?我當時覺得就像犯了罪似的,其實我什麼也沒做。”
“從小我就知道要回避男人對我的注意。我在遊泳隊學遊泳時,有一個教練對我特別好。有一次我把他推下水去,忘了因為什麼。媽媽說了我,說隻有舉止輕浮的女孩才對男孩動手動腳。我媽老說我輕浮,使我不能不覺得,自己是不是很壞,從此就有意回避男人對我的注意。”
“直到20歲,我和男孩之間都是特別純潔的。一個眼神啊,拉拉手啊,說說話啊,就特別滿足。如果我見到一個男孩特別聰明,和他聊聊天就覺得特別滿足。我男朋友有一次忍不住,想讓我看看他那個東西,我就使勁閉著眼不看,當時覺得一看我就是另一個人了。我從沒見到過男性生殖器,一看之下,覺得醜死了,很恐怖的,跟王小波小說裏寫的陳清揚的感覺一樣。我都快暈過去了。我記得當時有惡心的感覺,連晚飯都不想吃了。我哭了,覺得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悶悶不樂,我認定他做錯事了,不到結婚時就提前讓我接受這個,沒有美感。我對他說,你做錯了,我得懲罰你。他說,怎麼懲罰?我說,你把眼鏡摘下來。他把眼鏡摘下後,我‘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他很慚愧,一直說:我錯了,我錯了。等他走了以後,我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後來是他主動找了我,我和他盡釋前嫌,從此人人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他多才多藝,長得特別秀氣。我喜歡的男孩都是比較清秀文靜的,有點書生氣的,一看就特別男人氣的反而勾不起我的興趣。我當時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男朋友那麼棒。我常常和他一起吃飯,正兒八經地討論學業。有時也互相撫摸一下,但沒有進一步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