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李銀河掀起《性風暴》(3 / 3)

人物周刊:你對一夜情、多邊戀、亂倫的描述是否太玫瑰色了?可能誤導公眾。

李銀河:我在很多場合都強調過它們的弊端,比如加大性疾病傳播的幾率等,絕沒有人為賦予它們情調、玫瑰色,這是對一個社會工作者的基本要求。這大概也是薛湧對我的主要批評。

人物周刊:王小波之後.你遇到了比他更優秀的男人了嗎?

李銀河:這個問題我先回避,等我60歲後,我會寫回憶錄。

人物周刊:你可能經常被問到.假如你是同性戀,你會公開自己的身份嗎?

李銀河:如果是,我想我應該會公開的。一個中國的同性戀,要不要公開身份,是要根據周邊環境、家庭等因素來決定的。對我來說,沒有純心理方麵的障礙。

人物周刊:你會擔心網上一些關於你是女同性戀的傳言.損害你的形象嗎?

李銀河:陳丹青說過,他還真希望自己是個同性戀,這樣他便對藝術有更多的感悟。其實,我真希望自己是個同性戀,我希望自己能體驗更多的東西,可惜我不是,是很遺憾的事。就像貓是貓,總歸不是狗,沒有誰好誰壞。我沒有這方麵的顧慮。

人物周刊:有人認為,公開地談論同性戀.會讓一個中間狀態的人更徹底地變成同性戀:長時間做同性戀研究的,更可能是個同性戀。

李銀河:這個觀點是錯誤的,是無知的。因為到現在為止,所有的統計都表明,一個社會並不因為它對同性戀比較寬容,同性戀者就增多,也不因為它對同性戀者特別苛刻,同性戀者就減少,而隻是說,如果環境寬鬆,他們更容易進入公眾視野,如果環境苛刻,就轉入地下。

我的博客不是公共廁所

人物周刊:我們注意到,南京講座後.你把博客上的留言功能關了。

李銀河:至少在我的博客裏,我有這個想法,這些非理性的人我不能給它們提供舞台,這是我自己的田地,不能讓他們隨地大小便,我這兒不是公共廁所。我自己也不看留言。過去我是覺得無所謂的,但現在這些東西越來越肮髒、恐怖了,已經是語言的暴力了。

人物周刊:有孤軍作戰的感覺嗎?

李銀河:我也奇怪,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說明呢?當我發表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時,我在想,潘綏銘的觀點肯定跟我一樣,但是他為什麼不說話了呢?當然,他說不了話,有其他的原因。

小報對信息的處理方式也相當讓人頭痛。挺正式、重大的、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觀點和命題,被處理成低俗、下流的黃色信息,好像這些看法多為大家所不堪,實際上不是,我是深受其害,這次南京講座就是個例子。有一次,潘綏銘在一個講座上發表對性工作者調查的報告,第二天報紙上的標題是,潘綏銘號召我們向“雞”學習。

人物周刊:不是正如你希望的,像福柯那樣.每說一句話,都是新聞事件嗎?

李銀河:我的工作就是搞研究、出書,並沒有責任向公眾普及這些觀念。我在考慮,以後出去做報告,隻從頭到尾念稿,不留任何回答問題的時間,不給別人斷章取義的時間。我不會說假話,但一說真話,就有人跳出來,照本宣科算了。有些人太沒教養,太經不起刺激了。這也不奇怪,性的曆史有多長,反性的曆史就有多長。有人還說,我們要不要把李銀河燒死在廣場,把我比喻成布魯諾,這是對我最高的褒獎,嗬嗬。

人物周刊:你有啟蒙知識分子身上那種慣有的自負嗎?

李銀河:有一次在上海,複旦大學和耶魯大學舉辦一個同性戀主題研討會,會上有一個澳大利亞的大法官,是全世界數得著的大法官,他是個公開的同性戀者,他一口一個“myhcm(我的英雄)”。他說,當他還是個少年時,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而非常苦悶,是金賽博士的報告,給了他生活的勇氣。他說你現在在中國做的事,就是金賽博士過去在美國做的事。我就特別感動。

浮士德精神似乎是中國人特別缺少的:我要探究窺測事物的核心,我想得到關於整個存在的知識。我們的精神常常是不求甚解,甚至是“難得糊塗”,我對這些嗤之以鼻,這大概就是自負吧。

人物周刊:性是你必然要選擇的課題嗎?在性裏麵.你發現了中國社會的什麼秘密?’

李銀河:最早在美國看到金賽博士的報告時,心裏就有隱隱的衝動。那時我已經30多歲了。我隻是想描述現狀,解釋原因而已,沒有其他的意圖,沒有想要和誰去戰鬥,要改變誰。可性研究必然的副產品,是改變錯誤的觀念,挑戰社會。金賽博士就是這樣的,1948年出版《人類男性性行為》,1953年出版《人類女性性行為》,美國風氣為之大開。

我屬於50年代生、60年代進入青春期、70年代談婚論嫁的一代人。這30年,性在中國是一個怪物。在所有公開的場合,它從不在場;可是在各種隱秘的地方,它無所不在。用王小波的話來說,當時的社會有陽的一麵,還有陰的一麵。人們在陽的一麵是一副麵孔,在陰的一麵是另一副麵孔;在陽的場合說一種話,在陰的場合說另一種話。而性這個話題絕對屬於陰的世界。

在那30年間,由於性處於社會的陰麵,整個社會的性觀念相當扭曲、變態。門內飲酒,門外勸水;滿口仁義道德,滿肚男盜女娼;要不就是天真、純潔、羞澀到幼稚的程度。這就是當時人們在性問題上的典型表現。這種反常的現象怎能不引起我的好奇心呢?說白了,我就是想搞清楚: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在性的問題上會如此的扭曲、如此的變態、如此的壓抑?

人物周刊:性的調查、研究對您的個人生活會有什麼影響?

李銀河:最新的統計資料,26%的中國女性不知道快感,遠遠高於世界的平均水平(10%)。80%的女人不知道陰蒂,不知道這個獲取快感的最重要-器官,這太蒙昧了。不應該太壓抑自己,這是我這麼多年研究最直觀的感受。我不刻意壓抑我所有的欲望,隻要不違反那3個原則,有欲望,我都會去滿足。

人物周刊:有人認為,不直接冒犯主流價值觀,可能為你和你的同道贏得更大的話語空間。

李銀河: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對這個也不是很在乎。我並不是搞運動,不是想發起一場性革命,成為精神領袖。我希望自己對這些問題的分析能幫助大家看清楚,什麼是我們正當的性權利,而對性權利的遮遮掩掩,使多少基本的生活常識被遮蔽了,而我們還渾然不覺。現在中國難道不需要啟蒙了?在性問題上,中國剛剛走出中世紀,剛剛進入現代的門檻,就這個領域來說,啟蒙絕不是陷阱,而正是我們的社會所急需的,也是我輩知識分子的使命。

她對法律的批判不合適

一一婚姻法專家質疑李銀河

實習記者胡遠誌

魯英:中山大學婦女與性別研究中心主任,主講“婚姻家庭法”、“社會性別與法律”等課程。多年來致力於女性權益的保護和研究。

前不久,社會學家李銀河關於“多邊戀”、“一夜情”、“亂倫”等方麵的言論經媒體報道後,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同時也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也有學者出來向她“叫板”,中山大學法學院魯英副教授,就是第一位公開出麵發表不同意見的女性學者。

每個人在尋求自己的快樂的過程中,

都應該以不傷害他人利益為前提

人物周刊:您和李銀河女士是否相識?

魯英:認識,但是不熟悉。第一次見麵好像是在2000年,那時我們在北京一起參加“婚姻法”的一個專家研討會。

人物周刊: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她的研究和觀點的?

魯英:她是社會學學者,她在同性戀研究和性社會學方麵的研究走在前列。我也關注社會學,但我們的方向不一樣,我側重法律方麵。真正開始關注她是從2000年,主要是關注她有關性和婚姻方麵的媒體報道。

人物周刊:她給您一個什麼樣的印象?

魯英:她是知名學者,在性社會學方麵的研究令人尊敬,關於同性戀的研究尤其突出。但是對於她的一些觀點,我有自己的看法。特別是關於法律方麵的問題,從她的言論看似乎相關的研究做得不夠深入,容易讓人對她的觀點產生誤解。

人物周刊:您對她近期關於性、愛情、婚姻等方麵的言論持什麼態度?

魯英:其中很多觀點我不是很讚成。有些東西需要商榷,特別是她關於法律的一些表述,不是很準確。

她從性的角度關注一些邊緣化的問題和邊緣化群體的生活,對多元化的社會來說無可非議。但是她對法律的批判,我覺得不合適:因為她影響力很大,有很多的人特別是青年對她有仰慕之心,她的這些說法可能會對青年產生誤導。作為一名有影響力的社會學者,她應該承擔自己的社會責任。

人物周刊:她同時提出“一夜情”是個人行為.認為應該允許多邊戀。

魯英:“一夜情”怎麼是個人行為呢?我們每個人都是社會人,承擔著自己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任。“一夜情”應該具體對待,譬如,未成年人之間的“一夜情”,已婚成年人之間的,未婚成年人之間的。

我一直覺得,每個人在尋求自己的快樂的過程中,都應該以不傷害他人的利益為前提,就“一夜情”來說,我們很難講是否會傷害到其他人。

人物周刊:李銀河覺得性更多的時候是道德問題.不關乎法律.隻要不影響其他人的利益.每個人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您讚同麼?

魯英:法律是道德的最低要求,我們社會的很多公序良俗也是靠法律來保證的。社會健康發展不僅僅是法律問題,也是道德的問題。性問題在當下來說,顯然不是單純的性問題。它涉及道德問題和法律問題,存在社會屬性。

賣淫嫖娼一直都不是犯罪,

刑法規定組織容留賣淫才是犯罪

人物周刊:去年李銀河通過政協委員提出“同性婚姻”的立法建議.您讚同這個觀點麼?

魯英:我對她的這個做法很欣賞,通過政協委員或人大代表向立法機關提交自己的建議,參與社會的運行,這種模式可以推廣。至於能否采納並把它提到議事日程,我想人大會結合中國的國情來考慮。

其實,自從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社會轉型過程中,我們的社會已經越來越寬容,同性戀者的環境也比較寬鬆。從法律的角度講,並沒有禁止同性戀方麵的法律規定,但是“同性婚姻”是否要立法我覺得立法機關會有自己的態度。

人物周刊:李銀河同時認為賣淫嫖娼非罪.您是否認同?

魯英:我沒有看到李銀河關於這個問題的詳細表述。我想可能存在誤解,包括媒體在報道的時候,因為賣淫嫖娼一直都不是犯罪,我們的刑法規定組織容留賣淫才是犯罪。賣淫嫖娼是違法行為,對它的處理適用於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是一種行政處罰。

人物周刊:李銀河提出聚眾淫亂罪已經過時.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您是否認同?

魯英:聚眾淫亂在《刑法》中有規定,第三百零一條,“聚眾進行淫亂活動的,對首要分子或者多次參加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

刑法對這方麵的規定既符合人倫又符合國情。聚眾淫亂影響十分惡劣,影響社會秩序、帶來社會糾紛,更有可能加速性病等疾病的傳播,有可能給多個當事人相互之間的感情帶來傷害,還有可能侵害與當事人有密切聯係的多個婚姻和家庭。即使在西方,對所謂“性愛派對”也是非常有爭議的,對此進行法律規定是對人類的行為和未來發展負責。

作為學者,李銀河的這一觀點,可以作為學術問題研究,但如果不分場合地發表,那麼,受影響最大的有可能是我們的年輕人。知識分子發言的時候應該注意自己言論的影響。

人物周刊:現在離婚率攀升,您認為這些問題的誘因有哪些?

魯英:原因是多方麵的,但我想最主要的是情感的破裂。

人物周刊:有人提出.性生活不美滿是婚姻不和諧的重要因素。您覺得呢?應該如何提升婚姻質量?

魯英:性在婚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不能把婚姻的所有不幸都歸入性生活的不和諧。如果婚姻不幸福僅僅因為性生活的不和諧,那麼我主張采用一些技術手段,提升夫妻間的性生活質量,比如接受一些培訓,或者使用一些器具,但是不能靠一夜情、多邊戀來消極地維持雙方的婚姻,那樣隻會給情感帶來更多的危機,直到破裂。

當然,如果性方麵的困境不能解決,也可以離婚嘛。在我國的《婚姻法》中,這是可以作為一個起訴的理由請求法院判決離婚的。

注:附錄中文章均摘選自《南方人物周刊》2006年9月1日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