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俗諱,各處有之,而吳中為甚。如舟行諱“住”,諱“翻”,以“箸”為“快兒”,“幡布”為“抹布”;諱“離”、“散”,以“梨”為“圓果”,“傘”為“豎笠”;諱“狼籍”,以“榔槌”為“興哥”;諱“惱躁”,以“謝灶”為“謝歡喜”。此皆俚俗可笑處,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稱“快兒”者。
洪武中,朝廷訪求通曉曆數、數往知來、試無不驗者,必封侯,食祿千五百石。山東監生周敬心奏言:“國祚長短,在德厚薄,非曆數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長,固所定論。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漢、唐、宋而已。如漢高之寬仁,繼以文、景之恭儉,昭、宣之賢明,光武之中興,章帝之長者。唐太宗之力行仁義,宋太祖之誠心愛民,是以有道之長。國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煬帝之苛暴,五代之窮凶,是皆人事所致,豈在曆數?欽惟聖上應天眷命,掃滅群雄,救亂誅暴,其功大矣。然神武過於漢高而寬仁不及,賢明過於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禦宇以來,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漢高之寬仁,同太宗之誠愨,法三代之稅斂,則帝王之祚,可傳萬世,又何必問諸卜技之人邪!”又言:“陛下連年遠征,臣民萬口一辭,皆知為恥不得傳國寶,欲取之耳。臣聞傳國寶出自戰國楚平王時,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禦璽。自是以來,曆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寶,玉璽非寶也。且戰國之君,趙先得寶而國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寶,皆不旋踵而亡。蓋徒知玉璽之為寶,而不知仁義之為大寶故也。天下治安享國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時,未有玉璽。是知有天下者在仁義,而不在此璽亦明矣。今為取寶,使兵革數動,軍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寶而易無用之小寶也。聖人智出天下,明照萬物,何乃輕此而重彼,愛彼而不愛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難,戶口雖多,而民勞者眾。賦斂過厚,田糧雖實,而民窮者眾。教化博矣,而民不說,所謂徒善也。法度嚴矣,而民不服,所謂徒法也。昔者汲黯言於漢武帝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國則願富,兵則願強,城池則願高深,宮室則願華麗,土地則願廣,人民則願眾。於是,多取軍士,廣積錢財,征伐之舉無虛日,士木之功無已時,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欽錄天下官吏,十三年連坐胡黨,十九年起天下積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殺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概殺之,豈無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誤入名項之中?於茲見陛下之德薄而殺戮之機深矣。夫自古不嗜殺人者,能一天下。而殺之多者,後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殺不已,其後至於滅絕種類,漢時誤殺一孝婦,致東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連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殺戳無辜、感傷和氣之所致也。”又言:“明主之製,賞不僭,刑不濫。今刑既濫矣,複賞賜無節。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賜鈔五錠;征出軍官,位高而祿厚,平寇禦侮,亦其職分當然,今乃賞賜無極。夫厚斂重科,窮民困苦,而濫賜無功之人,甚無謂也!宜節無功之賞,以寬窮民之賦。則天下幸甚,萬姓幸甚!”其餘若通鈔法、罷充軍等事,皆切時弊。約三千餘言,節其要錄之。敬心,不知為山東某州縣人,後仕某官。問之山東仕於朝者,皆莫之知。己無官守言責,而能直言如此,何其壯哉!不可泯也。
《孟子》雲:“傳說舉於版築之間。”屈原雲:“說操築於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書“築’字,猶《周詩》“築室百堵”之“築”。蔡氏注說築傅岩之野雲:築,居也。今言所居猶謂之卜築。蓋以版築胥靡之事,說賢者,不宜有此。為賢者諱,故雲然爾。然孟、屈去殷周未遠,必有所傳。況耕稼陶漁,不足以病舜;釣弋獵較,不足以累孔;窮而操築,亦何足以為說諱乎!
古人於圖畫書籍皆有印記,雲某人圖書。今人遂以其印呼為圖書。正猶碑記、碑銘,本謂刻記銘於碑也。今遂以碑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前輩詩文稿,不愜意者多不存,獨於墓誌、表碣之類,皆存之者,蓋有意焉。景泰甲戌進士薊州錢源,其先昆山人,嚐以公差過昆,訪求其祖墓,父老無能知者。居數日,沈通理檢家藏前人墓誌,得洪武七年邑人盧熊所為錢瑞妻章氏墓誌,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學之後,而封表之。於是,知葬理之不可無誌。而誌葬者世係墓地,尤不可以不詳也。士大夫得親戚故舊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廢棄,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頭鬱氏子,鬱與錢世連姻。錢無子,鬱以一子為其後,後戍薊州。鬱今為醫官,錢氏則已絕矣。
吳中鄉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雲:“南山腳下一缸油,姊妹兩個合梳頭。大個梳做盤龍髻,小個梳做揚籃頭。”不知何意。朱廷評樹之嚐以問予,予思之,翼日報雲:“此歌得非言人之所業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異,則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觀,可乎?”樹之雲:“君之穎悟過我矣。作如是觀。”此山歌第一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