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張弩拔一觸勢(2 / 3)

張學良想了想,湊近楊虎城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楊虎城的大手一下疊壓在張副司令的手背上,抿住嘴唇,攏住雙眉,沉重地點了點頭!屋裏沉默著,他二人的神情很莊重,早晨清和的陽光灑在二位將軍的臉上,莊重的神情裏透射出幾分威嚴的神采。

“先禮後兵,仁至義盡,今天我們再勸他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他再不聽,我們也算對得起他。”張學良說。

楊虎城搖了搖頭:“依我看,憑嘴巴說他去抗日,是沒有用的事。彼此鬧翻了,萬一教他看出馬腳,起了疑心,他的專列就在他腳跟下,一擺手坐上火車走了,我們幹瞪眼。”

“目前還看不出他有提防的跡象。他這個人很傲,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你我隻會服從他。”

聽了張學良的話,楊虎城覺得即便是虛意周旋,在這個當口也是必要的,於是就答應明天再試試,把蔣介石穩住。

吃罷早飯,張學良又趕到華清池。蔣介石一見他,就沒有好氣。

“我還要問你:昨天學生鬧事,你為啥不用機槍掃射他們?”

“我的機槍是指向日本的,不是打學生的。”張學良答。

蔣介石吼道:“1931年‘九一八'''',日本在你鼻根下,你為什麼不打?”

張學良一下子理直氣壯起來:“你下命令不讓打麼,我怎麼打?我那時正患重病,躺在協和醫院,事變那晚,我還打電報請示你來著,你又不是不知道!”蔣介石無言以對,雙目怒睜,張學良聲音更高了,“打內戰犧牲的盡是國家的優秀將才,這都是我們民族的精華,照你這樣一意孤行,蠻幹下去,必將成為民族罪人,袁世凱第二!”

蔣介石“啪”地拍了下桌子:“全國隻有你一個人敢這樣誣蔑我!你這是犯上作亂!”

……侍從室主任錢大鈞忙從旁邊屋裏趕過來,拉開了張學良,蔣介石也回過身去,憤憤然仰麵長噓,這場風波才暫且平息下來。

一進錢大鈞的辦公室,張學良也很快平靜下來:“你看看,委員長一看見我就發火,我簡直成了他的出氣筒嘍。”

錢大鈞陪著笑臉:“副司令,我和委員長住在你的領地,好歹總是個客人嘛。人說‘主雅客來勤'''',象你這樣一見麵就和客人吵,幾乎天天吵,我們往後還來不來西安呀?!”

張學良聰敏地閃著眸子,抿了口錢主任遞上來的熱茶,靈機一動,咧嘴笑了:“好好好,既然錢主任有話,我今天也補做一樁好事,雅上一雅,讓你和委座消消氣。”

“說吧,好事何在?”錢大鈞雙手一攤。

張學良往北一指:“你們那停在火車站上的火車頭,汽笛一開能把人震昏,實際上卻是個破玩藝兒。前次委員長上華山,我和他坐火車,這破玩藝兒殺豬一樣嘶叫了一路,結果竟輸給我的‘蓋西北''''了。現在閑放著,趁早修理一下,今日午間就送到火車東站去。東站那裏,我一回去就打招呼。”

錢大鈞巴掌一拍:“這多好嘛!那個火車頭叫得太難聽了,也太招搖了,委員長聽著也皺眉頭哩。另外還有事:你們那三個住在西京招待所的師長:一一三師李振唐,一一四師牟中珩,一一八師周光烈,委員長安排今天中午召見訓話,你回去讓他們趕快來,我這裏不再另行通知了。”

張學良下到“貴妃池”前邊時,後邊侍從室裏傳來了給火車站掛電話的聲音。

午前,三位自蘭州來己經在西京招待所等了三天的師長軍容整肅地走進了金家巷張副司令辦公室。張副司令挨個兒接見。

周光烈被領進辦公室時,隻見屋中央擺一長桌,上麵鋪著陝甘軍用地圖,張副司令正在仔細地看圖。他用紅藍鉛筆分別指了指紅軍、東北軍、十七路軍所在的位置,然後又劃了劃中央軍所在的位置,對周師長說道:

“你看看形勢,這叫‘剿共''''嗎?這簡直是剿我?他一貫借‘剿共''''來消滅雜牌,這一次砸到我張某的頭上來了。我這次決不下野!你們好好掌握隊伍,聽於軍長的命令。到萬不得已時,我必有手令給於軍長的。你們現在就去見委員長,不要亂說話。委員長對你們所說的話,回來要向我報告,如實報告。”

張學良聲色俱厲,弄得周光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為表示親近,周師長特地問了幾句話:

“外麵的風聲很不好,好象要發生什麼事似的。‘咬人的狗不露齒'''',現在這樣風聲四起,我擔心情況不大妙。”

“咬人的狗,連昂唧(東北土語,狗叫聲)。你不用替我擔心,到關鍵時候,我自有辦法。”

三位師長剛走,孫銘九進了辦公室:

“副司令,昨天的遊行鬧得太猛了,老蔣他會不會生疑心?”

“生疑什麼?”

“疑心你和楊主任另有用意,先故意搞下這麼個穿插。”

張學良放下鉛筆,在屋裏背著手踱了一圈:“倘若有此疑心,今天一大早他就不會對我發那麼大的火。”

“怎麼?昨晚發了火,今早上又發火嗎?”

“連連發火,火氣衝天,簡直是不容我開口說話。”

孫銘九早已看出副司令很苦悶、很煩惱,就試探著說話:“自從查封省黨部以後,老蔣是慢拳緊下,步步威逼,依我看,他對我們東北軍不懷善意。”他湊近了張學良身邊,“要不要請他到咱們的公館來,你在公館相勸,他不聽,我就下硬手,扣住他!”

張學良突然睜大了眼睛:“你不要隨便胡說!”轉了幾圈,他又反問孫銘九,“倘若我真地要你到華清池去扣他,你敢嗎?有把握嗎?”

孫銘九眼睛一亮:“副司令了解我,了解你的衛隊營,用不著我來回答!”

四周清靜,二人說話的聲音盡量控抑著。話音停止時,時鍾的嘀嗒聲分外清晰。過了片刻,張學良搖頭否定自己,既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說給孫銘九聽:“幹這號事,你孫銘九本事有限。這事最適合白鳳翔、劉桂五他們這幫掏老窯(指當土匪)的人去幹。”

副司令的心思,孫銘九偵察得很明白了,他口裏不言,心裏己經拿定了主意:回去後立即向灞橋方向增加兵力,讓王協一連長悄悄地向前推進。眼下,王協一這個連還住在十裏鋪,十裏鋪距灞橋還有十裏路哩。

午後,三位被召見的師長回到了金家巷,他們向張學良報告:我們三人是一塊被召見的委員長先詢問我們各人的家庭狀況,接著又問我們公餘看什麼書,我們同時回答,常看《曾文正公家書》,看《曾胡治兵語錄》。蔣委員長連連點頭說“很好,很好。”他接著說:“攘外必先安內,內不安,怎能談到攘外?三年後,我一定打日本,到那時節你們一定會回老家的。”說完這些,就打發我們回來了。

張學良聽罷,點頭表示滿意,並立即發話:“你們三人馬上坐飛機回蘭州,不要在西安逗留。”三位師長隻好從命。從晨至午,所有經過,三位師長怎麼都琢磨不透,似乎是張學良伸出雙手,他們三個仿佛被這隻手捺進了悶葫蘆裏。師長們走了,張學良卻暗自慶幸。從師長們的報告裏,他進一步判定,雖經了一場遊行,兩番爭吵,老蔣的心裏仍沒有形成什麼異樣的感覺。老蔣的這種精神狀態,正是他和楊主任所企盼著的那種“最佳”狀態。人人都說委員長鬼精,這時節怎麼偏偏就有些麻木了呢?想到這兒,張學良對自己敢於和委員長抗衡爭執感到些快意。風雲凝聚時的海燕是迅疾的,叫聲是短促而歡悅的,張學良心頭升起從來沒有過的一絲愜意感。

日暮時分,王以哲、劉多荃、孫銘九、白鳳翔、劉桂五、於學忠被召進了副司令辦公室,這是東北軍在西安的幾員。他們剛一進屋,張學良就發話:“我要造反!”於學忠沒反應過來,一下愣住了,張學良又說道:“為了停止內戰,我己決定扣蔣!”似乎是晴空裏無緣無故打了一聲炸雷,大夥兒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厲害,神情一個個很激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還是於學忠老練一些,他反問:“扣住蔣,如果他不回頭,不服軟,第二步怎麼辦?”

張學良答:“說幹就幹,何必顧慮那麼多。當年楊宇霆、常蔭愧在東北那麼有勢,後來又能怎樣!”他頓了一下,“此舉成功,是大家之福,是中國之福;如不成功,我張學良提著頭進南京!”

話到此處,一切都十分明了,大夥多日裏的猜測,即將變成事實。於學忠挺直了腰身,簡潔有力地說:“要幹,我們就插定旗杆幹到底,決不可半途而廢!”

張學良說:“那是自然。天不打雷我打雷,非達到最後目的不可!今天召集你們來,我就這幾句話。別的不用打問,你們各人該怎樣秘密地進行準備,你們自己清楚。散會。”

眾人散去,抗日核心組織“抗日同誌會”的書記應德田進了辦公室。他個頭比孫銘九略高一些,渾身沒有孫銘九那樣壯實,三十六歲,與張副司令同齡。

“副司令,方才於學忠的話,你還得慎重三思:抓起來逼他抗日,他答應了怎麼辦,不答應又怎麼辦呢?”

“答應聯共抗日,仍擁護他作領袖。不答應對他不利,隻要扣住他,他就擰不過我去。”

應德田又問:“就算答應了,捅下這麼個大事,他日後對副司令還能信任嗎?能不設法兒報複你嗎?”

張學良說:“應德田,人說你聰明,我看你有時候是昏蛋。此時此地,我張學良對個人之事能想得那麼周全嗎?!隻要他答應停止內戰一致對外,我想總會有新路可走的。眼下這樣逼我們剿共,我們簡直是山窮水盡,沒路可走。”

應德田的眼睛閃了閃,調開話題:“楊主任與我們能合作嗎?!”

張學良微笑了:“我說你昏蛋,沒有說錯。怎麼現在才想起楊主任來!楊主任沒問題!這半年來,我倆是推心置腹,什麼都可以合作的。”

這時,通裏間臥室的門響了一下,“秘書”趙一荻小姐輕輕地出來了,走到張學良身邊:“大門口來電話,楊夫人來訪。”

“你接她進來。”

應德田準備離開:“楊夫人?是楊主任那個葆貞嗎?”

張學良一笑:“最近幾天,楊主任一有事就差夫人親自奔走,一天來去好幾趟。有電話嘛,他硬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