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樹看著他們,也笑起來,隻是青樹的笑,是種冷冷的笑。
馬東軍在胡楊林裏爬行。馬東軍爬到了一座沙丘上,他看到了胡楊林,他眼睛放出出了光。朝著胡楊林爬去,又爬了一段,卻看到不遠處立著一座墳墓。他眼睛裏的光馬上又消失了。他再沒有一點力氣了。他看到了死神正穿著白色的衣袍向他走來。
每一次到胡楊林裏來,胡楊林很大,青樹不可能每一個角落都能去到。不過,有一個地方,青樹每一次來都會去到。這個地方和別的地方有一點不同,這個地方有一座墳墓和一個墓碑。在墓地站了一會,青樹轉身離開。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她看到了不遠處沙丘上有一個黑點。這片地方她太熟悉,正常情況下,那個地方不該有一個黑點。那個黑點似乎在動,又似乎沒有動。青樹舉起了獵槍。她沒有想著開槍,隻是想著通過瞄準鏡,能把那個黑點看得更清楚一點。果然,透過準星,那個黑點由虛變實,由遠變近。黑點不再是個黑點,黑點變成了一個人。一個趴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人。
青樹跳上馬,朝那個黑點跑去。
那個黑點是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馬東軍。走到黑點跟前,青樹蹲下來,把趴在沙丘上的馬東軍翻過身上。把手放在馬東軍的鼻孔前,可以感覺到微弱的一絲氣息。
青樹拿出了身帶的水壺,對著馬東軍的臉上倒了下去,一些水流進了馬東軍的嘴裏。
馬東軍醒了。睜開了眼睛,看到青樹。想掙紮著坐起來,可他的身子骨已經散了架,怎麼樣也坐不起來。馬東軍想張開嘴說一句話。可隻是嘴唇動,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馬東軍是個男人,很重。青樹沒法把他扛到馬背上去。青樹讓白馬趴了下來,扯著馬東軍把他扯到了馬背上。接著,又扯了些蘆葦,蓋在馬東軍的臉上和身上,讓太陽不能再直直地照曬到他。
青樹牽著馬,回到了她的客棧。站在門口,青樹對著紅木屋喊了一聲,小桃,快出來,幫個忙。許小桃從裏邊跑出來,沒有朝馬上看,隻是問,許小桃說,什麼東西呀,自己搬不動,還要我幫忙。青樹說,這不是個東西。許小桃說,不是東西是什麼,總不會是個人吧?青樹說,為什麼不會是個人呢?許小桃把蓋在馬東軍身上的青蘆葦掀開。許小桃嚇了一跳,退了一步。說,不會是個死人吧?青樹說,還沒有死,不過,快要死了。
朱老三的客棧蓋好了。朱老三很高興,買了許多鞭炮,掛在門口放。青樹開著吉普車,去鎮上辦事。從朱老三客棧前經過。穿過一片鞭炮的硝煙時,青樹看到了朱老三,青樹朝他笑了笑,向他表示祝賀。朱老三也向青樹打招呼。對青樹說,以後多關照。
青樹去鎮上,沒有別的事,是派出所李所長打了電話,讓她來一趟。青樹一聽,放下電話就出了門。這些年,她最在意的電話,就是李所長的電話。進到派出所,看到李所長。青樹馬上說,李所長,是不是有什麼消息了?知道青樹說是消息是什麼,李所長卻不想回她的話,有些話,每次見麵青樹都要說,說得李所長都煩了,實在不想再說了。李所長說,沒別的事,持槍證給你辦好了。李所長邊從抽屜裏往外拿青樹的持槍證,一邊對青樹說,按規定,你的獵槍要是被收繳的,可考慮到你的特殊情況,我們也把這個情況報告了上麵。上麵也同意,讓你繼續擔任我們胡楊林的業務護林員。這是個很光榮的任務啊,你這些年的對保護野生胡楊林的確是做出了很大貢獻,你的這種精神是很了不起的……
青樹說,行了,別說那麼多好聽的了,我可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偉大。我是沒有辦法。李所長說,啥叫沒辦法。青樹說,誰讓我答應人家了。李所長說,你答應誰了。青樹說,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那個案子,有沒有進展了?看來不想說也得說,李所長知道青樹說的是什麼案子,還故意問,哪個案子?青樹說,還有哪個案子,十年前,我丈夫……李所長說,噢,那個案子呀。李所長搖搖頭。青樹說,怎麼回事呀。李所長說,說老實話,有許多案子,不知哪一天能破掉,還有一些案子,可能永遠也破不了了。
青樹說,這麼說,這世界上真的會有人白白地被別人殺掉。還會有人把別人殺了卻一點事都一點沒有。
李所長說,天底下什麼事都會啊。青樹說,我總覺得別的事可以有,這個事,不能有。李所長說,這年頭什麼事都會有。青樹說,這麼說,就一點辦法都沒了。李所長說,除了發現新的線索,再沒有別的辦法。你知道,為你這個案子,我們查做了多少工作。方圓一百公裏內的人,挨個都查了個遍,也懷疑過一些人,可查到最後,人家都沒有作案動機和時間。
馬東軍醒了,沒有事了,可還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許小桃走了進來,馬東軍還是不動。馬東軍的那個樣子好象死了一樣。可馬東軍死了的樣子一點也不可怕。馬東軍的那張光滑的臉看起來十分端正。這樣一張臉,任何一個女人看見都會免不了多看一會。許小桃自然就多看了一會。她知道馬東軍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可他身體裏應該動的東西全在動。許小桃看見了桌子上的飯碗。一個小時前,許小桃端著一大碗米飯還一大盤辣子雞進來。但現在許小桃看見的隻是一個空碗和一個空盤子。一個能吃掉這麼多東西的人,肯定不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