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創世神話
在亞洲大陸的東端,北中國的東方,浩瀚汪洋之上,漂浮著一係列島嶼,如同一條漫卷的絲帶——這就是日本列島。
列島的主體是四座最大的島嶼:中部為本州島,古名“秋津島”或“秋津洲”;東北部為北海道,古稱“渡島”;南部偏東為四國島,古稱“伊豫之二名島”或“伊豫二名洲”;東南部為九州島,古稱“築紫島”或“築紫洲”。
日本民族、文明、國家,就孕育在以這四座大島為主體的列島之中。
然而,我們不禁要問:日本民族是何時產生的?是原生土著還是外來移民?日本文明是何時產生的?它最初的形態究竟為何?日本國家又是何時產生的?真如同他們自己宣揚的那般是“萬世一係”嗎?
日本很可能確實沒有本土獨立產生的文字,一直要到三世紀邪馬台國時代,才開始從中國輸入漢字以記錄語言。公元405年前後(舊論為283年),百濟(朝鮮半島西南部的古國名)的五經博士王仁渡海來到日本,向當時的天皇——應神天皇——獻上鄭玄注的《論語》十卷和《千字文》一卷,應神天皇大喜之下,即聘任王仁擔任太子菟道稚郎子的師傅,教授太子學習中文典籍——這大概是漢字在日本上層被廣泛學習和使用的開端。
日本人一直沿用漢字作為正規的書寫文字,即便今天直接注音的平假名和片假名,也來源於漢字中草書和楷書的部分偏旁。現在日文中的漢字,往往一個字有兩種讀法,就是所謂的音讀和訓讀,訓讀的來源是用日本本土語言表述漢字的字意,而音讀則是用傳來的漢語發音直接閱讀漢字——後一種因為傳入時間的不同,還有古漢音、吳音、唐音等區別。
因為缺乏本國文字,所以日本民族、國家即便邁入文明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曆史,都隻能根據考古發掘來假想,或者配合後世乃至別國的文字記載來倒推,其不準確性、多歧性是可想而知的。下麵,就讓咱們以日本的神話傳說和考古發現為基礎,來大致推理一下可能的情況吧。
日本的神話時代,主要記載於以漢字拚寫和音的《古事記》和純粹漢文的《日本書記》這兩本書中。兩書皆成於八世紀初,所以對比《荷馬史詩》一類成型於野蠻時代的作品來說,真實性當然不會很高,甚至可以說百分之八十都是贗品。尤其如果對照兩書成就前後的政治環境,就很容易找出哪些部分肯定存在著故意的編造和歪曲——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古事記》和《日本書紀》除了因為使用語言的不同,故在人名、稱號上往往大相徑庭外,基本情節出入很少,可以統一來說。書上首先講開天辟地,說“天地始分之時,有諸神生於高天原”——所謂高天原即天界,這些無根無由、從虛空中莫名其妙“生”出的諸神,包括天之禦中主神、高禦產巢日神、神產巢日神等總共七代、一十二位。
最後一代神,名為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此為《古事記》的和音之漢字拚寫法,《日本書記》則記為伊奘諾尊和伊奘冉尊,尊又寫作命,乃是一種尊稱)。二神本是兄妹,可是哥哥希望“以我多餘之處插入你的不足之處”,於是祂們在互相繞圈子唱過歌以後,就順利結成了夫妻。
這段描寫非常有趣,因為它幾乎是所有先民神話中都會出現的橋段。比如中國就有一則相關伏羲和女媧的傳說流傳於西南地區,說是天降洪水,萬物皆沒,隻剩下了一對兄妹,就是伏羲和女媧,為了延續後代,二人商議婚配,於是繞著天柱歌唱追逐,最終成就好事。
一方麵,兄妹通婚本就是舊石器時代人類普遍的婚姻方式,而日本皇室為了保證血統的純正性,也長時間采取家族內部婚配的方式。另方麵,日本人的祖先,很重要一個來源是東亞大陸,他們會不會直接繼承或者吸收了中國古老的神話傳說,然後改頭換麵為己所用呢?
神話講到這裏,咱們再來說說考古發現所關聯的日本人起源問題吧。
●“繩文文化期”
日本列島所發掘出的舊石器時代的遺址,分布範圍很廣,從北海道到南九州,總數有一千餘處。從人種學角度對遺骨化石進行分析,得出的結論往往大相徑庭,這說明古代日本人應該並非單一血統,而是來源於不同的地區。
除了舊石器時代以前就生存在日本列島上的少數原住民外,從東北、西南、西北和南四個方向,都可能有大量移民混入。東北方向的來源,就是現今阿伊努人的祖先;西北方向的來源,是北中國和朝鮮半島;西南方向的來源,是中國南部;南方的來源,是馬來亞和印度尼西亞。
大約在距今一萬到八千年前,日本列島進入了新石器時代,相對應的文化被稱為“繩文文化”。此後來自東北方向、西南方向和南方的混血逐漸減少,來自西北方向即北中國和朝鮮半島的移民卻依舊洶湧不斷,就此繼“繩文文化”以後又先後產生了“彌生文化”和“古墳文化”。
“繩文”的名稱,來源於陶器上用麻繩勒出的種種紋樣。當然,繩文文化期的陶器,並非每種都有花紋,也並非每種都有繩紋,那隻是一個代表名稱而已。當時的日本人,基本使用石器為工具,主要生活來源是采集、狩獵和捕魚,但已經具備了早期的稻耕知識(應該是從中國傳入的)。當時的社會還是以血緣為主體的氏族群居,婚姻關係中女性占有主導地位,已經出現了對偶婚(男性有多個妻子,其中之一為正妻,女性也有多名丈夫,其中之一為正夫)。人們尚無來世觀念,人死後屈身而葬,並且壓上大石,怕他起而作祟——這一傳統在日本流傳很廣,延續時間很長,那是和尊天敬祖的中國人截然不同的。
關於“繩文文化期”的很多風俗以及生活習慣,在日本神話中也屢有反映。讓咱們再把目光放回《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上來吧。書上說,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兄妹繞著一根名叫天禦柱的大柱子跳舞,伊邪那美先開口唱歌,伊邪那歧應和,二神遂結為夫婦,先生下水蛭子,又生下淡島,然而可悲的是,這兩個孩子竟然全都是畸形兒——近親結婚,生下的孩子生理上有缺陷,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二神非常悲傷,就去請教諸神,諸神回答說:“女子先開口是不吉利的,你們必須重新來過。”於是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回到家中,再次舉辦“婚禮”,這次由伊邪那歧首先開口唱歌,伊邪那美應和。果然換了個方式就是不同凡響,他們一口氣生下了淡路、伊豫、隱岐、築紫、壹岐、津、佐渡、倭豐秋津八島——日本列島就此誕生。
這一傳說,或許真實含義乃是婚姻製度從女性為主向男性為主的轉變吧。總之,兩夫婦不停地產子,生下大八島後,又接著生了兒島等六個小島,生了山、海、風等三十五位神。
就這樣,天地風雷草木都幾乎齊全了,然而伊邪那美在最後生產火神——火之伽具土——的時候,卻被這小嬰兒燒傷了陰戶而死去。伊邪那歧悲憤之下,揮劍砍下了火之伽具土的腦袋,但隨即從火之伽具土的屍體,以及沾染在伊邪那歧劍上的血跡中,又生出了一大堆神。
其後的一段神話,在世界許多民族中都有類似範本,或許正是古代日本人混血的證明,也是日本人極其鮮明的“拿來主義”的濫觴。據說伊邪那歧懷念死去的妻子,於是前往黃泉之國與其相會。但當他看到伊邪那美麵容枯槁醜惡,身上爬滿了蛆蟲,身邊還環繞著大雷、火雷、黑雷等八種不同的雷以後,不禁嚇得掉頭就跑。伊邪那美看到丈夫拋棄了自己,憤怒如狂,就派黃泉醜女和八雷前去追趕,伊邪那歧則利用先民貧乏想象中的種種智慧和神通,最終逃脫了追捕,還用一塊巨石堵住了黃泉比良阪附近的黃泉之國的出口,免得妻子回來人間作怪。
這無疑是“繩文文化期”古日本人害怕亡靈作祟的意誌之體現。有趣的是,幫助伊邪那歧逃過追捕的一大功臣,乃是幾枚桃子,事後他就給桃子賜名為“意富加牟豆美命”,並要桃子將來象幫助自己那樣去幫助各處受苦的生靈——大家都知道,桃木在中國古代傳統中,有鎮鬼驅邪的作用,無疑正是這段神話的來源所在。
●天照和卑彌乎
逃離黃泉之國以後,為了滌除身上所沾染的汙穢,伊邪那歧舉行了一次重要的儀式,那就是“禊”。這個字讀如“細”,本指中國古代春秋兩季在水邊舉行的祭祀儀式,而日本的“禊”似乎更好地保留了先民祭祀的本意,那就是下水去洗澡,滌去汙垢,好以潔淨的身心麵對神靈。
伊邪那歧跳入海水中洗澡,他先除下身上的衣物、飾品,拋入水中,由此生出衝立船戶、道之長乳齒等諸神。既而潛入水中,又生下了八十禍津日、大禍津日、神直毗等諸神。其間,他洗滌左眼生出天照大禦神,洗滌右眼生出月讀命,洗滌鼻子生出建速須佐之男命,他稱這三個是他最尊貴的孩子,決定把世界交給他們,從此自己就可以放心地去隱居了。
天照、月讀和建速須佐之男,就是神話傳說中日本列島上最早的統治者。
按照伊邪那歧的分派,由天照治理高天原(天界),由月讀治理夜之國,由建速須佐之男治理海洋。然而建速須佐之男每日隻是哭泣,不肯理事,伊邪那歧問他何故,他回答說:“我想前往母親所在的根堅州國(當然就是指黃泉之國)。”伊邪那歧大怒之下,憤而將其驅逐。
建速須佐之男不肯死心,於是上天去和長姐商量。天照聞訊大驚,認為弟弟一定是想來搶奪自己在天上的寶座的,匆忙手持武器相待。建速須佐之男看到姐姐這般模樣,急忙鞠躬俯首,說明自己絕無惡意,並表示願意起誓。於是姐弟倆就隔著天安河立誓,天照先折斷建速須佐之男的十握劍,折成三段,在天真名井中擺動洗滌,然後緊緊咬住,呼出的氣息生出多紀理毗賣等三位女神,其後建速須佐之男取下天照身上各處裝飾的玉串,依樣施為,生出了正勝吾勝勝速日天忍穗耳等五位男神。
這其實又是一個兄妹或姐弟婚配產子的故事。
有學者認為,天安井立誓,象征著“禊”禮從海水禊到淡水禊的轉化,對應考古發現,可證古代日本人因為稻耕的推廣,確實從最初的海岸邊居住逐漸向內陸地區轉移。這種現象主要發生於“彌生時期”,也正因為如此,普遍認為天照大神的原型乃是邪馬台女王卑彌乎。